威廉.克萊因的叛逆攝影

114 防疫.孤島 紙本月刊

文:方言社

網址:https://aamacau.com/?p=94471

時間:2022年10月26日 10:10

執筆之時,就在美國的國際攝影博物館中心(International Center of Photography Museum, ICP)關於威廉.克萊因(William Klein)的大型回顧展將要結束之際,傳來威廉.克萊因在法國巴黎逝世的消息。作為一位多才多藝的藝術家,他涉足於抽象繪畫、紀實攝影、時尚攝影、劇情片及紀錄片等多個領域;而作為攝影師,他在50年代中至60年代初拍攝的一系列關於城市的速寫影像,對當時的紀實攝影有着非常大的衝擊,挑戰了在30年代以來一直被視為理所當然的「決定性瞬間」這攝影拍攝方式,革命性地更新了後來街頭攝影,更影響了遠在世界另一邊——位於亞洲的日本——促成了森山大道及中平卓馬等人在60年代的「挑釁(provoke)」。

威廉.克萊因的藝術生涯始於二戰後的新時代。憑藉着美國軍人權利法案提供的獎學金,剛剛在美軍退伍的克萊因打算留在歐洲並學習繪畫。到了50年代,克萊因轉而對發展蓬勃、生活節奏急速的城市感興趣。而為了更好地紀錄這種節奏感,他放棄繪畫並改以使用相機來為城市進行速寫,而取材的第一個城市正正是他的出生地但離開已久的紐約。1956年,他藉着獲《Vogue》聘為時尚攝影師的機會回到紐約,拍攝並出版了他的第一本攝影集 《Life is good & good for you in New York: Trance witness revels》。

城市記錄形式的照片其實打從攝影發明以來已經是一個熱門的題材。早期的亞傑特(Eugene Atget)在二十世紀初已對巴黎進行有系統的拍攝,但是,似乎沒有攝影師能拍出像克萊因這樣的照片:像報紙一般的粗糙與高反差、不理會攝影構圖、無視一切公認的攝影技術規條。我們在他的攝影中感受到的是一種原始、直接的氣氛呈現。其攝影極具動感與節奏,很多他的照片中的人物都是在日常活動的行進中途被拍攝。這些人物往往知道克萊因正在拍攝他們,因此在鏡頭前做出各種自發的展演。攝影師不曾企圖把自己隱身於鏡頭之後,因此作為觀者的我們在觀看照片時,亦能感受到自己與被拍攝的人物同樣在城市中生活的感覺。正正是由於這種有著未加修飾的氣氛展現,克萊因的相片有別於其他同時代的攝影師。在他的鏡頭下,街拍攝影不再是一種單純的平面靜態紀錄,更像是一組組行進中的劇場切片。

另一個與傳統攝影師相異的做法,在於克萊因喜歡使用非常廣角的21mm至28mm來進行拍攝。相比起傳統紀實攝影師認為使用35mm至50mm作為拍攝焦段,更能以一種平實無華的角度去記錄並強調攝影寫實的本質,在21mm至28 mm這個鏡頭焦段中,拍攝的景象則變得非常寬廣,而被拍攝的人物亦因為這個鏡頭而變得變形扭曲。因此在《Life is good and good for you in New York》一書中,我們甚少看到遠距離的單人照——大部份都是近距離且有數個人物的團體照。我們就算只是單純看相片,也立即感受到克萊因是完全致身於人群之中,距離近得可以感受到對方呼吸的氣息。克萊因把羅伯特.卡帕(Robert Capa)的攝影名句 「如果你的相片不夠好,那是因為你不夠近(If your pictures aren’t good enough, you aren’t close enough.)」做到了極致。 實際上,談及自己的照片時,克萊因喜歡用 “funky”去形容(作者按:funky 這個詞很難簡單地用中文來翻譯,一如音樂中 funk 一樣,帶有強烈節奏,很新潮但同時又有刺鼻的汗味)。

同樣令人感到「刺激」的一點,在於這些強烈的照片看起來一點也不完美。大量的模糊、失焦、各種奇怪、不精準的構圖切割,甚至是經常出現一些被視為「業餘」的照片,例如曝光失誤及搖晃等。克萊因使用這種刻意製造的隨機性與貌似缺乏人為控制來增加攝影的現場感,因此這些所謂的「不完美」大大增加了本書的可讀性。這種帶點玩味的可讀性也體現在設計排版上。由於克萊因的正職是雜誌的時尚攝影師,因此在沒有電腦排版的50年代,他卻能夠利用職業的便利去製作各種樣書,嘗試各種大膽的排版方式。因此我們在 《Life is good and good for you in New York》一書中,可以看到各種在同時代的攝影集作品中看不到的特殊排版方式。例如克萊因特地額外製作了一本設計排版像遊客手冊的小冊子,作為附件夾於攝影書後,內容為每張照片提供幽默諷刺的解說文字,讓我們更能夠了解作者本人背後拍攝的動機與及這些照片背後的故事。這種大膽的攝影風格與設計,在50年代剛完成時,卻被出版業界認為是奇怪且反美的(作者按:今天我們覺得這本書「反美」的確有點莫名其妙,但本書以一種諷剌手法去拍攝紐約,書名副題Trance witness revels(出神的狂歡見證)展現的諷剌,想必挑動了二戰後美國人優越的神經,因此當時會被視為「反美」是符合國情),因此在美國本土沒有任何一間出版社願意出版。但有趣的是,這本書在現在卻成為一本最受攝影書藏家珍藏的天價攝影集。一般人如非從收藏角度,想要研究或觀看此書,在今天只能透過網絡又或者今次我們拍攝的這種翻拍書 (book on book)的才能夠一睹他的作品了。相信克萊因當初出版時也想不到他的《 Life is good and good for you in New York》會對攝影藝術有著這麼大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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