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洛:西藏的身份認同

戲游花間 藝文爛鬼樓

文:小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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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2016年12月6日 9:09

西藏電影《塔洛》劇照。

西藏電影《塔洛》劇照。

西藏電影《塔洛》,是早前在澳門文代中心觀看的「亞洲電影觀景窗」當中,我第二喜歡的電影(第一是《甜味人間》)。

我從沒踏足過西藏,對於西藏的印象,就是高原地帶、與世無爭、藏傳佛教、達賴喇嘛、中共鎮壓、漢文化入侵……當天看電影時遇到一位經常旅居西藏的朋友,她對我說,《塔洛》描述的,正是今天西藏的真實境況。

藏族導演萬瑪才旦執導的《塔洛》,是講述一位居住在人跡罕見的山區,以牧羊為生的中年藏族人塔洛,某天到縣城的照相館拍證件照的經歷。故事開首時,塔洛在派出所用漢語把整篇毛澤東的《為人民服務》一字不漏的背誦出來,這或許是因為住在山區的他清心寡慾,每天背誦《為人民服務》來消磨時間,也代表住在山區的他立志要做一個服務人民的好人,另外也代表了中共殖民的強勢力量。塔洛到派出所是要辦身份證,一直住在原野的他,多年來都沒有身份證,也覺得沒必要有身份證,派出所的所長於是向他解釋:「身份證是為了讓他人能夠知道你是誰。」但塔洛卻感到困惑,他向派出所長表示:「但我知道我自己是誰,這還不足夠嗎?」似乎一個人的身份,是要社會/國家認同才算存在。

於是當他為了辦身份證而要離開山區,到縣城的照相館拍證件相的時候,在街上遇到公安查證,他無法出示身份證,雖然他沒做任何壞事,但因為無法出示身份證而被公安當成盗賊,聽在西藏旅居的朋友說,今時今日在西藏的城鎮,若被查但無法出示證件,真的會被公安當賊辦。

西藏電影《塔洛》劇照。

西藏電影《塔洛》劇照。

與世隔絕的塔洛踏進縣城,命運從此大大改變,在照相館等待拍照時,一對藏族夫婦正在拍結婚照,拍攝的背景布幕不斷地變換,從最先的布達拉宮、轉到北京天安門城樓,再轉到象徵西方自由社會的美國紐約自由神像,正正代表了原來神聖的西藏,被象徵「富裕」的漢文化以及多姿多彩的全球化入侵後,藏民對外面世界的嚮往,藏族傳統文化漸漸步向邊緣化的境況,再加上近十年大量漢人的遷入,藏族人漸漸成了西藏的邊緣人,藏族文化也不斷被漢文化侵蝕,據說西藏很多學校都以漢語教學,藏人講的藏語卻淪為主科以外、可有可無的科目來教學,這等同於香港的「普教中」。在逐步被消滅的藏族文化之下,藏人仍然是藏人嗎?不過,身份證上卻標明,你是藏族人,一位漢語比藏語強很多的藏族人。

塔洛因為頭太髒太亂不能拍證件照,故要到對面的理髮店洗頭,理髮店到處是鏡,鏡子裡反照的是塔洛本人,塔洛當然知道鏡子裡面的人叫塔洛,但很多認識他的人都不知道或記不起他的真實名字,通常人家都稱呼他為「小辮子」,皆因他頭上長期紮著的辮子,這是他的外貌特徵,也是他的身份象徵,所以他一直覺得身份證沒用,人家要知道他是誰,看看他頭上的辮子便成了。然而鏡子裡的另一個她,也就是理髮店的洗髮姑娘楊措,卻把塔洛這名字牢牢記住,這也打動了這位屬於原野的人,他第一次見到不穿傳統藏服、短頭髮、抽煙的藏族姑娘,第一次跟傳統以外的異性交往,他的心早已被楊措俘虜,但其實二人活在不同世界,楊措帶他去卡拉OK,他卻一直擔心「同行」的小羊咩獨自留在理髮店裡會否沒奶吃,楊措醉心唱歌時,塔洛卻完全不懂那些流行曲,最後楊措不斷要求塔洛也高歌一曲時,塔洛唱了一首傳統藏族山歌,跟已被全球化入侵的環境完全格格不入。

西藏電影《塔洛》劇照。

西藏電影《塔洛》劇照。

西藏電影《塔洛》劇照。

塔洛回到山上,某夜一邊聽收音機一邊學唱藏語情歌,打算唱給心愛的楊措,那夜醒來,發現很多羊都被狼群咬死了,因而被僱主辱罵,塔洛一怒之下偷偷把剩餘的羊賣掉,拿著大筆人民幣到縣城找楊措,打算跟楊措雙宿雙棲。

塔洛和楊措的面孔又再一次反映在理髮店的鏡子裡,塔洛把一疊一疊的巨款堆疊在鏡子前,銀紙越疊越高,差點兒遮到他的臉,揚措望著這筆巨款,不禁流露出驚嘆之表情。塔洛把所有銀紙都拿出來後,便望著鏡子,然而鏡中的他,「好人」的氣息似乎已煙消雲散,一直立志做好人的他,現在不管了,為了心愛的姑娘,為了自己的幸福,「為人民服務」的好人就算了吧。至於楊措,她趕緊把鏡子前的大筆巨款收好,放到反映在另一面鏡子前的抽屜內,之後坐在抽屜前,此時,二人各自在兩面不同的鏡子內,雖則兩面鏡子並排,但中間的雜物及明星海報卻把這兩面鏡子隔得很開,像預示楊措將帶著巨款遠走他方。

果然不出所料,塔洛醒來,發現楊措不知所縱,抽屜裡的巨款都不翼而飛,他甚麼都沒有了,唯有回歸原野,他再次到山區派出所,可能已拋棄「為人民服務」的好人身份,這次他背《為人民服務》到一半時,便無法背下去。而這次他光著頭回去,小辮子不見了,其實第一次到縣城的照相館時,因為證件相規定髮型要端莊,攝影師要求他把小辮子收起,拍出來的證件相已沒有小辮子的形象了,而第二次,就是他把巨款放在理髮店的鏡子前,楊措說因為小辮子實在太易被人認出,要把頭髮剃掉,他為了揚措而甘願把象徵身份的小辮子剪去。今天他光著頭回到派出所領取身份證,派出所長發現證件上的照片跟他現在光頭的樣子不像,著他要再到縣城拍照,那是否要他命運重演?

因為要辦身份證,塔洛被漢文化入侵的縣城剪掉了小辮子,也掉失了「為人民服務」的好人身份,一隻在與世隔絕的原野生活的羊,被漢文化入侵的狼吃掉,諷刺的是,塔洛不是被外來的漢人吃掉,而是被漢文化教壞的藏族原居民楊措吞食。

塔洛又要再踏上往縣城之路,他不想命運重演,但卻沒有供燃燒的火水在身,未能在高原上自焚,於是選擇放鞭炮了斷生命。

《塔洛》是一部黑白片,我跟一些朋友討論為何要用黑白攝影,有朋友說,這是因為我們看很多西藏風景照片,普遍都色彩繽紛,天空很藍,用了黑白影像,就是要把西藏繽紛色彩的印象抹去,把灰暗面呈現出來;另外看一些評論說,生活在原野的塔洛思想單純,他的世界非黑即白,只有好人和壞人,但卻忘了黑白之間的灰色地帶,故此影片用了黑白影像呈現;而我覺得,或許身份證的相片是黑白,塔洛的遭遇都是因為一張身份證而做成,整部片用了黑白攝影,就是在反映藏民身份認同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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