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二一年三月八日,文化局公佈新中央圖書館設計方案的評選結果,獲選的是唯一將愛都酒店壁畫移入室內的荷蘭團隊Mecanoo。雖然尚未知圖書館何時正式動工,但可以肯定的是,愛都酒店這座賭王何鴻燊在澳門經營的第一間賭場將會面目全非。
藝團「風盒子社區藝術發展協會」先後舉辦兩次線上講座,介紹愛都壁畫的創作者夏剛志(Oseo Acconci)的生平和多個作品,包括建築、壁畫和雕像。講者李銳俊是美術學博士生,研究的題目與夏剛志及澳門五十至八十年代的藝術史相關。
對於夏剛志的作品遍佈澳門,亦有強烈的個人特色,但他的作品卻很少被討論,李銳俊形容「是一種好大的認知上的落差」。「一來我們地方歷史的資源很缺乏,對很多事情都所知不多,二來政府只著重所謂世遺建築,對於很多近現代建築,都置之不理,也很少提及他們的獨特之處,所以才會讓人隨便拆掉⋯⋯這種對歷史、對美感的嚴重缺乏,也反映在我們今日的城市面貌之中。」
貢獻澳門的意大利人
夏剛志這名字開始受到更多人關注,近年其中一個轉折點是二〇一五年的愛都酒店保育爭議。當時時任社會文化司司長譚俊榮表示,政府擬重建新花園及原愛都酒店,把該區發展成為青少年文康活動的中心。民間對於愛都酒店立面的壁畫是否保留,意見兩極,其創作者夏剛志(1905-1988)的名字亦因而開始受到更多關注。
李銳俊表示,當初想以夏剛志為研究題目,首先是因為覺得為何一個經常聽到名字的藝術家,但我們對他的所知甚微?「這種遺忘很可怕。想借助唸書這個動力,去挖掘一下這個方面。另外,他的作品其實十分獨特,很多人都知道他,但真正能談論他的人很少,為甚麼?」
夏剛志於一九〇五年生於意大利一雕塑工藝世家,於一九三〇年代獲一間英國公司聘請而到中國上海工作。後因一九三七年日軍侵華,攻佔上海,於是轉去到英國公司的香港分公司。二戰爆發後,考慮到意大利人居於英國殖民地會有危險,同時出於對鄰埠澳門的喜愛,夏剛志於一九三九年舉家遷往澳門,並在此一直生活,直至一九八八年離世。
期間,夏剛志在澳門從事建築工程及雕塑創作的工作,留下的足印可謂遍佈全城。其故居是現在社會工作局「藍屋仔」(修正:現在社會工作局「藍屋仔」是他在澳曾擁有過的物業),馬賽克壁畫作品除了愛都酒店立面的一幅外,還有大會堂戲院的馬賽克壁畫;其負責的建築除了九澳的七苦聖母小堂,還有澳門半島的望廈的聖方濟各堂和台山的花地瑪聖母小堂等。另外,他也曾製作雕塑,包括曾安放在舊法院大樓內的正義女神和有說曾放在望廈貧養院(已拆卸)的澳督巴波沙的半身像等。位於大堂街九至十一號及羅結地巷十一號、現已被拆卸的中級公務人員宿舍,也是夏剛志曾承建的工程之一。
例子多不勝數。在李銳俊看來,夏剛志的美學給我們這個世代的啟示和寶貴財富至少有兩方面。第一是在建築物料的使用之上強調簡約、高功能性。「他每次都是用一些廉價的材料,但可以造到非常堅固、實用,通風、同時又具美感的建築設計,如老人院的通風磚外牆,還有很多建築設計,都是今日不會有的考量,當然這個也是因為五、六十年代社會沒那麼富庶,但我覺得這也不完全是有沒有錢的問題,而是有沒有品味的問題。」而第二是匠人精神。「即使再有錢的,可能都不會用手工做一個窗,他是很典型那種匠人精神的人,強調高手藝,喜歡自己用手創造一些東西出來,葡文學校的窗也是,每一條窗框非常細,這些都不是大型量產客製化可以做到的,與今日的建築追求完全不同。」
「這些也都代表了五、六十年代的美學。他的工藝美學、創造哲學,都滲透在作品裡,在城市各處,作為對今日的提醒。」
痕跡不斷消失
遺憾的是,有很多建築不是已被拆毀,就是不能確定是否由夏剛志建造。李銳俊指,由於有關研究對象的生平和作品的記錄非常零散,暫時沒有任何有關夏剛志的著作或傳記等相關書籍、雜誌、報章報導等文獻資料,該課題的研究狀況基本上為一片空白,此為目前最大的研究困難。「另外就是很多公部門的資料庫都不開放給民眾做研究,包括政府如工務局、包括教會等,這對澳門歷史/藝術史的書寫是一大困難。」
「基於這些部門資料的不公開,因此無法查證,這是非常嚴重的缺失,絕對不利於進行地方研究。」她說。
而對於夏剛志有些作品被拆、散佚,李銳俊認為這反映了對歷史的不重視。「另外一點恐怕就是近年十分嚴重的『去殖』氛圍,對於回歸前的事物,葡國政府曾認可的東西,都收起來,好像巴波沙總督像就是一個十分典型的例子,(發現它時)幾乎被當廢物存放在雜物房和車房中,永遠不會被人發現;另外,歐偉道(Alfredo Augusto de Almeida,1898–1971)半身像於一九七二年起原置於二龍喉公園內,現下落不明。他是對二龍喉公園有很大貢獻的動植物研究者,但回歸後連像都不讓放出來,也不知收到哪裡去,問民署,話因年代久遠,對此一無所知。」
故事需要不斷詮釋
事實上,對於夏剛志的作品,甚或是澳門的許多藝術作品,即使沒有消失,公眾對之的了解與討論都可謂非常少。例有關愛都酒店壁畫,2021年《正報》由演樂撰寫的《文化地標建立在摧毀文化之上?!——即將消失的愛都酒店》是少數的分析。而文中指出,當年壁畫上被指「淫邪」的裸女,其實靈感來自夏剛志的家鄉、意大利托斯卡尼地區的老城西恩納(Siena)大教堂,一幅由十四至十九世紀、多位著名藝術家以大理石馬賽克鑲嵌而成的地板畫。「畫中一角,有文藝復興時期著名意大利畫家Pintoricchio所繪畫的象徵財富的幸運女神,愛都壁畫便以這位女神為主體而展開,其他部份也各有其象徵意涵。」
文中又指:「據聞,夏剛志還有壁畫作品在酒店內部,但由於不能進入而無法證實,然而隨著新中央圖書館的即將興建,這一座建築將完全被拆除,這幅作品也不例外,所有痕跡都將消失,彷似從未存在過一樣。」最後文章以都市計劃專家珍.雅各(Jane Jacobs) 二〇〇四年出版的《集體失憶的年代(Dark Age Ahead)》的節錄作結:「文明不會永遠存在,一旦我們開始遺忘,它很快就會消失。」
李銳俊也曾於講座中引述歷史學者羅新,指「歷史不只是記憶之間的競爭,也是遺忘之間的競爭」。她受訪時坦言:「真的希望有關專業人士多點帶大家多點欣賞好的建築。建築美學,建築歷史,建築倫理,都需要更多討論。」
聲明
在本文中錯誤地把「藍屋仔」寫成夏剛志的故居。對此,本媒深感歉意並已作出修正。
論盡編採部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