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瘟疫的故事

083 劇場之疫 築城危言 紙本月刊 藝文爛鬼樓

文:川井深一

網址:https://aamacau.com/?p=59013

時間:2020年02月11日 10:10

關於瘟疫的故事

1.
孩子喜歡的動畫頻道,把冠狀病毒玩成是一場與神的遊戲。「如果人本身就是喪屍,那得到會讓人成為喪屍的病毒其實也不是太恐怖,因為病毒和人類自己相差不遠。我們會覺得恐怖,是因為以為它來自神。神會處罰人,而人害怕處罰。」

2.
自從他出生後,我的末世感從未停過。它們比他出生前還多,而我有更多愧疚,因為他需要繼承。儘管如此,我還是想給他希望。他應該得到希望。世界不應虧欠給孩子希望。

3.
我們並不活在喪屍電影裡頭,即使整個世界的恐慌與荒謬與電影感無異。喪屍電影裡的愛,以人的情感去對抗病病毒蔓延而無愛的身體,讓銀幕前的我們為之流淚。但人是極為複雜的,無法以善惡二元切割的,我們翻讀新聞,怒罵每個傳播病毒的人,我們恐懼、憤怒,因為誰都是下一個患病者、傳播者。我們在每個患病個案前果決,如果成為喪屍,就會切斷自身性命以求全愛的果決。而日常的愛,一點都沒有疾病的現實,愛讓她出街去買菜,讓她搭乘巴士去清掃離家兒子的屋舍,愛讓他去返工。維持每一個沒有疾病狀態的日常,都是因為愛的無知,還有無懼。

4..
怒罵前線罷工醫護的人說:因為他們不夠愛我,也不夠責任去愛。
天職,不一定非得是天命。

5.
桂子和她媽媽去到東港。當時正是東港迎王平安祭。桂子一位遠房阿姨住在東港,她的父親出海死了,這個漁村裡,誰家都有些親人海難的故事,阿姨終身未婚,將生命花來照顧自己的孤兒弟妹,撫育他們長大成人。

迎王祭典的主神,是溫府王爺。祭典的前幾天,王爺的神轎會遶境除瘟。原來王爺是祛除瘟疫的神明。海邊有一大排亂葬崗,到底有多少人是正壽而逝,多少人又是死於非命?

在「非命」的意外裡,機率是百分之百,意味著,即使以否定句命名命運,它也正是當事人的命。

阿姨就是這種姿態,認命,且虔誠地活在這裡。孤女對王爺公的虔誠,是希望,也是反抗。

6.
他曾在小說裡寫這個惹過瘟疫的堂區,它就在醫院旁邊,醫院前方是個亂葬崗。旁邊田場和水坑,其實是條大溝渠,大溝渠的那裡有土地公和街市。說有多吵就有多吵,說有多髒就有多髒。一下雨。所有污糟就流出大海。我一邊讀一邊希望,他寫這裡的骯髒,會將矛頭指向市政,而非族群。這個供奉除疫聖人的堂區,後來遭遇鼠疫而全面拆除重建,引發當局對公共衛生的規劃與再思考。

曾經爛掉腳趾的城市,今天是貴族了。

7.
痲瘋病人原來住在這裡,疫病聖人也來了。
後來痲瘋病人被驅逐到離島,在一些時間裡,政府會以船隻運送物資到來,支持病人的生存所需。而海盜亦會在同一時間,將他們洗劫一空。
昔日荒涼的遺址,今天也是皇宮了。

8.
當我問老桂子,她這輩子有沒有看過最美的東西,她說有,是白虎和她的母親,搭上一艘燃燒中的大船⋯⋯

9.
王爺的神轎就要過頂,信眾跪拜在街道上,雙手合十祈福。小女孩桂子見自己身前有人,一對母子跪拜在地。「囡仔,信眾濟濟,妳為什麼不向前?」「頭前有人。」

午飯過後,媽媽留在阿姨家聊天,沒多久,發現小孩不見了,於是集合村裡人去找。村人竟發現她睡在海邊的亂葬崗,躺在鄰人剛剛挖好的墳地裡。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桂子這樣說:

「我剛剛去海邊,見到一隻雀。」
「那隻鳥很出奇,好似聽得懂人話。牠走一步,我跳一步。後來我掉進一個石頭後面。遇見一個小孩。」「我還那個小孩玩,原來他就是剛才王爺過轎的母子。」「那個小孩很奇怪喲,他的名字叫作『白虎』,雖然看起來跟阿弟一樣那麼小,卻說自己比我阿祖還要老。他說他和媽媽在這裡等了好久,每次都被人群擠出去。這次終於讓神轎過頂。今天他就要和媽媽離開這裡,他來多謝我。」「為什麼要多謝我?」

夜晚,送王的儀式開始。眾人將王船推進大海,王船在熊熊火焰中燃燒消失。村中女性是不可以參加的,桂子和阿姨、媽媽回家。她抬起頭,看到天空有一艘紅色的船。白虎和他的母親,在船上揮手。「再見,再見。」

10.
那個小孩是誰?他和媽媽,也是多年前生瘟疫而死去的人嗎?他的名字,為什麼叫做白虎?
他曾經是活在這片土地上的動物嗎?

11.
我沒看過白虎。但在這裡,他說造訪過蝙蝠的家。
他在寒冬裡跳進路環海岸裡的水中,進到蝙蝠洞,蝙蝠居住的洞穴,滿滿都是垃圾。人類移居的歷史,更多是與垃圾處理有關,垃圾是指標,當一個地方的環境負載超過,人就走。蝙蝠不走。只是滅亡。

12.
走或不走,從來都是重大的抉擇。不只在末世,不只在瘟疫裡,應該如此。

13.
我該怎麼紀錄一場瘟疫?這件事,以前的人所做甚多。
故事像是家神一樣在此,我相信沒有人離席,只是走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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