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路我城──2013年廣州書墟,我的扭扭筆記

走進廣州書墟

每年廣州書墟都以不同的主題作切入,引發「閱讀的多種可能」的思考。

2013年主題是「閱讀我城」,從城市出發,向時間前端抓取某個寫作/閱讀當下,啟示永遠在時間末處緊追著的你我,追尋此地最初和後來的樣貌。

三樓主展場,歐陽山的《三家巷》終於稍微作休息,暫離社會責任呀歷史使命呀等革命主題,藉由老出版、舊電影的展示,讓聲音、影像、文字重新回歸市井,對比廣州今昔。

少年時,對於自己傾慕古早時的繪畫、小說、器皿、建築、南北管、廟宇儀式的心情許多帶有愧疚,擔心自己是以西川滿(日治時期台灣日籍小說家,以異國情調書寫台灣風土和歷史)的心態看待舊時之美,也反思著自己是否不斷進行著打破再造的行為,恐懼它們都將成為殿堂博物館式的存在。如此一來,嚮往的心靈家園勢將死亡,也更加不可企及。

土地的技藝,土地的記憶

書墟開幕,音樂人歡慶即場演唱竹枝詞,儘管他嘆息自唐以來,文人創作取代了竹枝在鄉土的原貌,但聽到原籍四川的樂手以電音的方式演出,仍讓我驚嘆不已──每個再創作都具有它獨特的時代意義,只要你的身體帶有土地的記憶。(註:在演出中感於此曲種已再度復活,故文中“竹枝”二字不以書名號作標號。)

次日北京路225四樓,歡慶的講座──一個人的田野音樂紀錄與創作,人滿為患,到了必須夾緊輸尿管的程度(這也是書墟大部分講座的盛況)。講者歡慶現居大理,長期對民間音樂和音樂人進行採集。我們雜亂地跟著歡慶聽著俄底日火(彝族口弦演奏人)用口弦說話、演奏古調,聽著巫師喊魂,聽著傈僳族摩梭族的女性背讀家譜、唸數字、唱誦歷史、哄嬰、喊魂(此刻我已迷亂)……

「音樂有其土壤,樂器和語言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歡慶在採集過程中,也挖掘自己創作的可能元素,迷人的地方在於,創作者和其田野對象一同活在裡頭。

同一個時間,三樓「女書傳家」,最年少的女書傳承者正演唱,由於語言的差異,我始終沒能聽進去,是否也因為如此,這門技藝對我保留了它的神秘性。我想到澳門的地水南音學習人,在出發前傾訴了學習技藝時,因為無新一代人可以對話的孤獨心境。一時間,我竟不知道這種心情,是不是傳統技藝在媒體繁複的時代中,所面對的困境。

然後羅維明和李照興兩位先生,繼續在珠江北岸重梳青樓史,從古代文藝空間講到女性書寫,從青樓女子回望社會運動,論文藝思潮與情愛,談邊緣份子和南音。在一次的座談中,再觀賞《胭脂扣》、《最好的時光》,再聽到杜煥昔日在茶居演唱的聲音,昔日烟花地的文藝氣息似乎就要呼之欲出。但可恨我的珠江印象中,夜遊船早取代花艇,車流行進間老屋「拆」字四立,當南方電視台《廣東精神要發揚》輕飄飄地日日「厚於德、誠於信、敏于行」唱不停,我知道音樂裡有多少不復出現的東西。濃重的本地底蘊,是最難重新塑造的東西。

看到《Homeland家園》雜誌的編輯許靈怡在座上,忍不住要和她約定福州再見,咱們得去拜訪雜誌上紀錄的在地美麗。未料靈怡提醒我們若想過去得趁早,因為老城改造在即,市井空間也將要消失,樹下說書場、故事講唱的生活場域都將成為「往昔」。

尋路

「尋路我城」,當人談起「我城」,「我」便是活在此地,有豐富城市經驗的個體。今日移動成為平常,是生活的一部分,而活著從不由戶口、身份制度來界定,旅人涉入我城,當「尋路」的行動開始,「他者」的概念就消融,「我」便出現。

「我」在找甚麼?一個模糊的地理詞彙,如:「西關」、「(珠江)河南」、「(珠江)河北」;「望廈村」、「基督城」、「蓮溪」;消費場域,如:狀元坊,營地街市、爛鬼樓;儀式,如:鑼鼓櫃,觀音開庫、舞醉龍、聖母巡遊;味蕾經驗,如:陶陶居、蓮香樓,祐漢;聲音,如:木魚、龍舟歌,地水南音……

「我」最終可能找到甚麼?感官聲色?故事情節?

人。

懷舊的情緒是相當複雜的,宛如時間旅人,在時間之側,旁觀其不堪和最美。

若要消除這種不安,唯一的辦法就是成為它的一部分。讓身體變成舞蹈、聲音都變成歌、神祇是居民信仰而不只是儀式般存在,還有繪畫、器皿、建築等實體之物,所有的美有機地仍存活在市井裡頭。它們會成為來人尋路的線索,每個線索也都將包含「我城」經驗者的所有記憶,綜合而成就這方土地的氣質。想起在都江堰進行社區營造,經營「夏寂書苑」的夏莉莉引言何謂公益,「交出你的身體。」用身體活化,舊記憶即成為新的技藝。

拍攝者:施援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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