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睡前讀一點小說,人就會靜下來,將思考交給說故事的人。在書本中,我們一次又一次的在字裏行間,窺探到奇妙世界之大;或是透過文字圖畫逃離現實,在不知所措時透過書本尋覓到共鳴、答案。古人道:書中自有黃金屋。在澳門沙梨頭經營「舊書百貨」十三年的何姑娘則形容:「書是人的智慧、心血。」但這家一直努力延續書本生命的小店將於月底結業。店內十多萬本書若在限期前找不到新主人,就只能成為廢紙,被回收商的碎紙機「碎屍萬段」。
緣起
「舊書百貨」位於沙梨頭水上街市附近,掛着紅底黃字的大招牌。店內滿是書架,整齊的放着一束束舊書:國家地理雜誌、西遊記、愛情小說、港漫……琳瑯滿目,應有盡有。
「以前在爛鬼樓附近賣百貨,後來見很多人把書看完後嫌阻地方把書丟掉。書是人的智慧、腦汁、心血。書乾乾淨淨的,這樣子丟掉很浪費。多一個人看也好。」
就這樣,店主何姑娘開始了回收書本。後來越收越多,便乾脆搬來這個一千多尺的舖位,開設「舊書百貨」。那是二零零零年的五月,當時何姑娘已五十多歲。
「一直到零八年,我們都是朝八晚十的開舖。」近年何姑娘年紀漸大,開店時間改為朝九晚九。但即使如此,營業時間仍然較一般書店長。「開店的話仍然有機會。不開店的話就絕對沒機會。多賣五元也好呀。」何姑娘今年已六十六歲,書店一直只有她自己打理。層架用的鐵枝及木板也是開店時自己一手一腳拾回來,或是在附近的木工店購買材料,然後親手裝上。現時店內藏書十多萬冊,都是多年來何姑娘一本一本的收集回來。「有些要十多年才能集齊一套。」每天,何姑娘都會為書本抹塵,檢查書本狀態,只為讓他們以「最佳面目」迎接下一位主人。
「每本書都有每本書的心血。每本的內容不一樣,特別是教科書。大學的教科書是讀完博士學位的人寫出來的,很矜貴。」
書中自有街坊情
有人道:「瀏覽一間書店,就像登上發現號,走完一個驚險的旅程。」多年來,不少街坊先後多次登上「舊書百貨」這艘「發現號」,在書海中探索大千世界。而何姑娘的「登船票」,則是她六歲時從父親口中聽來的一個三個字的故事。她竟然一字不漏全都記得清清楚楚。故事講述有個農夫在清和橋賣菜。和尚、秀才和一位大嫂都想買。於是農夫出題考他們。誰對得好就賣給誰。那是一個拆字的詩題,和尚、秀才和大嫂分別以「清」、「和」、「橋」三字作詩,和尚云:「有水亦是清,無水亦是青,除水加爭變成靜,清靜嬋堂人可愛,走入齋房內,豆腐煮菠菜。」書生則云:「有口亦是和,無口亦是禾,除口加斗變成科,科場重地人可愛,走入書房內,豬肉煮菠菜。」最後小姐云:「有木亦是橋,無木亦是喬,除木加女變成嬌,嬌嬌小姐人可愛,走入閨房內,菠菜煮菠菜。」,結果農夫把菠菜賣給了小姐。「這故事我記了六十年!父親總跟我們說這種吟詩作對的故事,也養成我們甚麼書都喜歡看。」現在「掌舵」,何姑娘的這艘「發現號」也吸引了不少客人上船。有一些來自香港的客人不時致電她姑娘。「他們會打來看看我有沒有開舖,然後坐船過來買書。例如一套書缺了一些,不足一套,便會過來找,集齊一套。很多人過來找。書友不少。」
店裏的書都非常便宜,由十元八塊到幾十元不等。雖然沒新書漂亮,但非常乾淨企理。這兒低廉的書價讓「探索」無分階級,只求有心。「你若喜歡看,我便宜點賣給你「益吓街坊!買二送一也可以,收錢也是用來交租交電費。」不過,錢並不是書店唯一的「貨幣」。並不是每個客人來書店買書,何姑娘都會收錢。書友戴先生便是這樣一位特別的客人。「他總會找很特別的書。」何姑娘笑着說。「我每次都大叫「唉吔!又給你找到了!唉吔!又給你找到了!」改天我真想上他家看看那些書。」兩人自九三年起,何姑娘還在爛鬼樓賣百貨時已認識,至今已二十年。當時戴先生身體欠佳,經常找一些健康養生的書藉。他個人亦喜歡閱讀哲人格言、歷史等。二人惺惺相惜。何姑娘說,戴先生來書店買書她都不會收錢。但戴生總會把書錢放下,或是把菜分給她。「他買菜買多了,自己吃不完便拿過來。真是朋友。」
除了朋友,還是老師。舊書買賣總會涉及英文書,尤其以學生的課本為多。「但我不會英文。」說罷,何姑娘哈哈大笑。何姑娘父親是中醫師。自小她便聽父親講述吟詩作對的故事,養成她對閱讀的興趣。「我甚麼書都看,但我不會英文。」於是何姑娘把外文書都分類,客人有需要便到專櫃尋書。「找到後我讓他們教我唸!」在新式書店,客人付了款,店員找續後雙方便再無瓜葛。但在舊書百貨,沒有店主,沒有客人。有的只是街坊和朋友。
緣滅
書中有情。書帶給我們的,除了當中硬綁綁的知識,書本的一買一賣間也連結起着人的緣份。何姑娘亦一直自豪可做到環保,讓許多書免過被丟掉的命運,作者的聲音可延續下去。但這個結緣地將要因為業主加租而結業。 「由八千五加到二萬多」 何姑娘說。
「街坊都覺得很可惜。這是尋寶的地方。書是人的智慧。這是人尋智慧的地方。很多人跟我說唔好唔做啦。」
即使不捨結業,何姑娘仍非常感謝業主和街坊十多年來的支持。「業主一級好!他也沒辦法,時間長了,加租也是應該的。因為舖值升很多倍了。這麼遲才加租已經仁至義盡了。」只怨自己沒能力堅持。
「書賣得貴,人家不願買。一定要賣得便宜,人家才會買回去看。銀碼少,交不起租。而且我六十六歲了,年齡加租金,現在帶一點光榮退休吧。」
訪問期間,書店不乏書友到場光顧。有的找旅遊書,也有的找「足球小將」。何姑娘都半賣半送,希望清貨。「都通知街坊了。他們覺得好便賣便宜點。」但店內十多萬冊藏書,要處理談何容易﹖「之後會搬去麻子街12號。那是一間舊屋,但只有百多尺。會留下一些最喜歡的,等熟客過來。其他只能拿去廢紙回收。」言談中,何姑娘多次形容書是人的智慧,人的心血。隨着舊書百貨的結業,這些心血智慧的下場縱是免過被焚化爐「灰飛煙滅」,亦難逃被回收箱攪成紙屑的命運。到時候,任你是四大名著、百科全書、名人傳記還是絕版詩集,都會被再造成白紙一張。
「很開心,也很心痛。開心是因為做到環保。心痛,是因為這樣把書處理掉。」
書店結業以後街坊可到哪淘寶﹖「沒有了。連寶都沒得淘了。我這間算多書。」
後記:
很多街坊雖然對舊書百貨情有獨鍾,但在現時的環境也對其經營表示悲觀。即使是光顧多年的書友戴先生亦認為:「過日辰就無所謂,但開這種店,等執都得啦!」二手書店一定「等執」﹖其實也不一定。例如香港青文書店曾是香港文化人搖藍。許多絕版文學曾透過青文書店的轉售而孕育出一代又一代的文化人(編按:青文書屋於2008年店主逝世而結業)。二手書店的消失,或是該問問,澳門有沒有這樣的識貨人,又有沒有這片文化土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