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我的ADD患兒也獻給天下學障兒的母親

你是何等的珍貴、獨特、奇異而又與眾不同。

你的成長故事或許不比人傳奇但卻比人崎嶇。

天父把你交託予我彷彿就像是預設了一個奇妙的旅程給我們母女倆。祂讓我擁有比其他母親更敏銳的觀察力,又讓你擁有比常人更樂天的性格,以便我們克服沿途的障礙。

當你六個月大還不懂翻身,當你跳過了爬行階段,13個月學步,15個月就能健步卻不時碰左撞右瘀傷處處,跌倒的時候也不會條件反射地以手撐地直仆在地上。當遇見疏隔的階梯就不敢上落,彷彿那小小的縫隙就像紅海一般可怕。你又怕踏沙、怕水淋頭、怕擁抱、怕擠迫、怕撲面而至的昆蟲,一切這些肌膚接觸都如洪水猛獸,有著驚人的反應。正當迷茫不知怎麼幫助你克服這些生活障礙的時候,機緣巧合讓我從育兒書堆中找著感覺統合失調的特徵列表,這一下幾乎可以讓我肯定這個孩子中了。

然而,在那個時空裡,90年代初的澳門,很多學校很多老師甚至醫療系統還不清楚甚麼叫學習障礙,對於由一些諸如感覺統合失常又或者注意力缺失(ADD)這些輕微得不被視作有醫療需要(嚴重的須服藥以增強專注力)的腦功能失調(Disorder)所引起的學習障礙,他們一般都不作處理。

如是,我由認識判斷到現實真正遇上幼中班排山倒海、應接不下的認字挑戰,我得把每一個中文字的構件分割成組件咭讓你透過手動觸感學習來做左中右/上中下的拼貼去組建每一個要牢記的字詞。對於它們有趣的會意與形聲,任我如何生動解說,對於你來說都是支離破碎的一堆筆劃。我必須賦予獨特的故事才能對你產生意義,才能了解及掌握字形結構。我沒有支援,我知道情況不妙,因為孩子沒有把短期記憶化成長期記憶的能力,學懂了的很快就忘了,重新一遍又一遍地複習也是徒勞無功,舊的加新的重疊一起,工作量何其大。求助老師,老師卻把我看成虎媽,對問題充耳不聞。

然而,看著一個窩心的開心果,一個非常友善、親和力絕佳、懂事、積極主動、能幹樂助的小天使,開始質疑自己、否定自己,昔日自信、自豪、陽光的眼神逐步泛起了一絲絲自我保護式的反叛以回敬從師長同學傳來的歧視的白眼。

當然從來不在人前示弱的你,強者的姿態自然不受欺凌,然而這樣的環境怎樣能培養仁者不懷惡呢,這個我很是擔心。

於是,為了預備一場革命,我知道我必須把我的判斷變成有力的論據,唯一的方法必須借助嚴謹的專業的醫學証明。可惜當時的澳門只有透過學校的轉介才可進行評估測試,然而校方一直婉拒,一直推搪。我們遂被迫往香港求助於私人執業的教育心理學家,評估結果是智力中上未及資優,注意力缺失並不明顯但非常容易被外界(聲光)吸引而分心,有感統問題,具符號認知障礙,對文字、數學及音樂符號不敏感。

回澳之後立即去信學校呈上評估報告要求轉介跟進,然而跟三師(校長、班主任、社工)會面,只換來一句:「要轉介也輪不到她,年終成績考第七名,還有甚麼不滿意?家長不應過份苛求呢!」

哈哈,這種只看表面而拒絕聆聽問題的嚴重性,見死不救的做法真正打擊了我對這間中文學校的信心,加上孩子你的中文障礙,英文26個字母拼音文字的容易操作,離開轉校升英文小學自是唯一可行的出路。

於是,在升小一前我們必須完成一項關乎你終身的任務。有了那份評估方可求診於香港瑪麗醫院再由醫院保薦往接受定期每月一次的職業治療,利用運動和遊戲把發展遲緩了的大肌肉、手眼協調和反應在半年內(七歲前是治療黃金時間,錯過了就神仙難救)趕上正常小朋友的發展時間表。結果,幸運地一切如願趕上了進度。這當然不賴那一月一次一小時會面的簡單治療,還賴以當時華士古花園那個跟治療室一樣的黑色車輪胎韆鞦,每日放學後半小時坐在其上轉圈圈,刺激前庭腦額葉,改善感覺統合的問題。

升小一的暑假還針對性地參加暑期活動中的溜冰和柔道,妥善地搞好了身體平衡,速度反應,也加強了跌時的保護意識,不致弄傷。兩項運動堅持了一段時間。及後又針對專注力,學過一輪劍撃。直至找到協調性極高的籃球成為至愛運動,一直努力不懈!

身體的能力可以靠運動操練而獲得改善。然而腦袋傳導物質的天生異品又豈能以意志毅力去改變呢! 初小幾年,母親伴讀左右,把課本教材變成圖像,變成表格、路線,教曉聯想等等記憶技巧。事倍功半,幾倍人家的力氣才能保住成績,保住尊嚴與自信。十年怕草繩,再不輕言求助。整個高小沒有把真相張揚,只隨機應變地遇上對學障有認識的老師,才坦言相告。可是,仍有因校方壓力為了慳紙而拒絕把數學考卷作條理分明、適度間距的老師,也還有因延長數學測驗時間至其他家長指責為不公平不滿而招致投訴的好老師。顯然,學校並不能幫上忙。而每晚深宵夜讀,少眠少休,抱頭痛哭之餘,也不是辦法。顯然,避重就輕,發展所長,才是上策。

於是,另一場革命又在危機當前部署。眼見升中後的孩子學業、自我管理全然失控,在尋找自我形象和建立自主意識的同時卻失去了迎難而上的決心,儼如一隻受傷的小鳥,拒絕學飛,自暴自棄。我們無從介入,只知道孩子因為成績不理想而被剝奪了代表校隊出賽學界籃球的資格而失落,只知道在校受到不少失敗者的對待,當中涉及一些無謂的針對與當眾奚落,令其陷入痛苦之中。然則,這種情況家長切忌加鹽加醋,令矛盾加劇。孩子需要的是鼓勵和安慰。更需要的是轉換環境,換個身份,重新開始。

但這個時候,我從不放棄對澳門教青局的期望。可惜,在中一完結的當前,在局方又進行了另一次評估,然而非常簡陋,毫不專業下獲得一個融合生的名銜卻沒有絲毫的教學輔助,不說要像香港那樣介入教學每一環節,指導老師從編整特殊教材到提升相關的教學技巧、考核模式的多元、考卷的設置方式,在家輔導、溫習技巧等指引,澳門就只有一封通知學校把學生標簽為融合生的信件,家長可自行考慮呈給學校與否。

面對荒謬的澳門教育,人質的獲䆁似乎只有出逃。於是,2006年我的ADD患兒在英國開展了新生活。英國是一個相當保守,精英主義根深蒂固的國家。故此我們亦不敢作任何變動,我們照樣隱瞞沒透露半點有關學習障礙的事。本來就讀的公校對學習障礙生有額外的資源投放,但打聽下相對賦予建設性的協助下,課程卻偏低,大大局限了孩子的發展。而事實我們亦沒有起革命的需要,因為沒有中文痛苦已大大解除。雖然數學和科學仍是強制性必修的主科,但分程度分組學習,資源大了,容易吸收自然提升得快。

最主要其餘科目可自由選擇。有感興趣的商科,有熱愛的藝術設計。這些都賦予了明確的奮鬥目標和上進的動力。而不再選擇只收精英的傳統文法中學 (Grammar SchooI)就讀,揀了去綜合中學(Comprehensive SchooI)就讀。其提供的科目較傳統文法中學多而新穎、實用、有趣外,程度和要求不高也是關鍵,原因是它們都有公開試(中五為GCSE,即O Level,中七為GCE,即A LeveI)作最後把關,遁序漸進,不會丟隊!

在過往,也曾透過不同渠道,以讀者來論的形式;以公開信的形式;以影響議員要求在議程前發言的形式,去企圖引起社會對學習障礙的關注,因為估計數字相當多而一直被忽視,也缺乏早期介入,至使留級率及輟學率高企。十年如一日,至今還沒起息,這在學最弱勢的一羣,何時才有人施以援手呢?
記得昔日有一位「同病相憐」的媽媽,她抑鬱及後患癌並告訴我院裡所有女病友不是丈夫有外遇就是孩子有學習障礙。而學障兒的母親患抑鬱的機率極高,所以這其實是家庭問題更是社會問題,且有遺傳性,有的一個家庭就擁有多個學障兒。不得不正視!

很慶幸有天父的恩典,你今天才能繼續受教育,免於淘汰,能進心儀的大學,唸你的鞋類設計,發揮所長,希望你潔身自愛,努力用功,實證終身學習對於一個學障兒並無障礙。障礙只是制度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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