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黎鴻健的《氹仔炮竹業》出了英文版,他和太太特地從香港回來處理事宜,順道在關前街轉了一圈。「關前街所有有『氹仔』、有個『氹』字的就賣給我。有些他們不捨得賣,不會賣,就借給我拍照,不論文件、相片都是。」
「我們傻的!」他自謙道。「我大半生積蓄花掉了,買了很多東西,沒人像我這樣。他們不會很貴賣給我,但我也不會跟他們講價,總之給我就可以了,因為這些資料沒有了。如果我有錢,我全部買曬佢,現在我冇錢都買曬佢。」
寫過《氹仔炮竹業》、《氹仔益隆炮竹廠》、《氹仔情懷》,多年來訪問過數百個氹仔街坊。他下一個目標,是「施督憲政街」,包括當年的「一二.三事件」。「坊眾事件就在施督憲政街,我下一本書就會寫這件事。」受訪者包括當年曾參與事件的街坊和在六十年代的海島市政廳廳長巴路士。「坊眾事件就是他調了回葡國,新上任那個就出了事。」「他(巴路士)是葡國人,在澳門出生,識聽識講一些廣東話。他有很多資料,很多相片。他說:『我老了,我寫不了,你去寫吧。』就把相片都給了我」。
「我想是我們的真誠打動了很好多人。」黎太潘楚瑩說,「現在年輕一代都很幫我們,例如借相片或其他。」
世居氹仔 記錄尋根
今日的路氹是旅遊熱點:五星酒店、特色餐廳,到處皆是遊客。但在黎鴻健的書中的氹仔卻是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益隆炮竹廠外不是馬路,而是一條河涌、疏落的人流;今日龍環葡韻後的車位是昔日市長官邸內的網球場,人們在打纜、打紗、打引……一張張相片、剪報、證件、紀錄都讓人從新了解這個海島樸實無華的過去。
「初初我想寫我們族譜。」黎鴻健和太太潘楚瑩都是土生土長的氹仔人,後來他到香港發展,八十年代一家移居澳洲,一九九七年再回流香港,但每年仍有回來拜山,有年發現威尼斯人開始動工了,「見到已經好多屋一路路賣了,拆了,我又一路都想寫氹仔的事。」
「開始時我們訪問都很有困難,」黎太回憶道,「因為很多人不知道我們在做甚麼,以為我們攞着數。我們又解釋給他們聽,後來街坊都很幫手,知道我們真的忘我地去做這事,不是為了賺錢甚麼的,就很幫我們。」
「現在我的書很多資料,很多都是靠他們姓潘的。」黎鴻健介紹說,「他們姓潘的應該是最早的一房人來了氹仔,因為我爺爺都是一八八零年才來,才百多年,他們更早。」「我們在氹仔時間也長,認識的人有很多,還有氹仔人好長情。」長情的親友們除了借出資料,更幫忙「搭線」。「我訪問三百幾人中,我想有五分二都是我搭你,你又找他,他又找他,這樣找回來。」
他坦言,當年的氹仔很小,街坊其實彼此都認識,甚至淵緣頗深,例如當年同學的爸爸是益隆的廠長,謙源炮竹廠的個廠長則是他姐姐的家翁。「我們訪問過一些現在已百多歲——我訪問時九十幾歲的。我爺爺一九三九年過身,我自己都未見過他,但他認識我爺爺嫲嫲。我初初也不知道,沒想過會知道我爺我嫲的事。」
醉心歷史 不惜工本
黎鴻健自言,對於考古、歷史有種鍾愛。「我們一九七三年結婚,我結婚時的金六百幾蚊一兩,升到九百蚊一兩時,我把她(太太)的首飾全部熔掉……」「買他的心頭好。」黎太笑續道。黎鴻健也笑續分享,「我很喜歡舊物,很喜歡考古、出土的東西,像陶俑、銅鏡……我曾買了一批銅鏡,一共有四十幾個,我捐了給大炮台(澳門博物館)。」那批銅鏡花了他兩三年的工資。「那時搵千零蚊一個月,已經很多了。」
黎太有覺得很「肉赤」嗎?「我真係……好似冇咩所謂喎。」笑容從未離開臉上。黎鴻健道:「她們話捐我先捐啫……我不捨得賣,因為每個朝代都有個代表。我收集了七、八年……」「因為他太多這些古董收在家,又沒時間打理、保護,我就跟阿女商量,不如捐給博物館吧。」
但「割愛」大約只是為了珍惜文物和騰出空間。黎鴻健對於蒐集舊物資料的熱情未曾減少,而當中更多是為了重組氹仔昔日的歷史。「我在出《益隆》那本書時,那一兩年我買了很多東西。」「現在有很多關前街那些不賣的,不過借了給我。像《益隆炮竹廠》書內,益隆老闆全家福的相片其實是借給我,但都很難得人家借給你。」
除了一直從關前街和親友處收集,黎鴻健也在Ebay搜羅圖片資料。「我不懂買,又不會甚麼paypal,我沒有的,但因為我儲郵票,現在很多相都是我香港郵會的朋友(借我)。因為試過有一次,現在書入面有一張從葡韻影落去幾間屋的相片,我和郵友在Ebay爭。我頭一次見到這張相時買不到;它好像原本是十多元,第二次我出到一百蚊美金,想着十拿九穩,怎知被人三百蚊買了。我跟朋友提起,他說:『我買咗呀!』『做咩你買唔出聲!』原來是他和我爭。」
「因為他儲首航封,即飛機首航的首航封。葡韻最尾間屋就是飛機庫,那張相片就有隻水機,他就買那張相。就算我出到五百蚊都沒用,因為他出價很高。他這人買東西很癲的。」
念念不忘 望可傳承
自此朋友見到凡有氹仔的相片、炮竹的包裝紙等,都為他留意,買了後就借他拍照。多年來,黎鴻健夫婦港澳兩邊走,訪問了數百人,有逾千條錄音,還有數不清的相片、文件等。「我現在家裏有十幾個膠箱,益隆那些大本的數簿,我都有兩百多本。」他坦言,希望將來有有心人可以繼續挖下去,「但so far都未曾有。」黎太插問:「將來你老了,不懂說出來,我又不懂說,怎辦?」「就睇呢啲留到落去邊個人嗰度囉。」
「我想在我未死之前可出得到。」今年69歲的黎鴻健說。「因為除了下本書(施督憲政街)外,我還有木鐸街、官也街、客商街,還有地堡街這些全部都未寫,但我已經問曬,攞曬資料,相也有很多。現在就要真的去做,但都要分段去做。你都唔知做得邊樣。我希望能夠有生之年做到這些,將來有沒有用,不緊要,我自己覺得這是對氹仔,對一些氹仔人有用。」
他坦言,希望可以保育益隆炮竹廠。「九年、十年前很多人一起說要保育益隆,叫政府去救益隆,那時文化局修整了很多間,救回很多間,現在能保留這麼多,是多得政府。如不是文化局這樣出手,全塌了。雖然說有跟沒有有何分別,但如果真要把那裏變成一個主題公園,做一個休閒的地方,你只有空地,沒意思的,它現在難得還有七八十年前的建築,我們應該可以先去保育,將來你再將它怎樣做是另一件事,即先不要讓它塌。」
「我當然希望能夠有間博物館,展示一下炮竹業,始終炮竹是氹仔幾十年的命脈,包括我自己都是它養大,希望能夠有地方讓人緬懷一下,知道一下。」「希望有個炮竹的博物館,同時亦可展示很多氹仔的事,我們希望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