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欣欣分享她的旅行經歷,好一部分都是她如何「過關」。兩次旅行,一次八個月,一次三十三個月,踏足過五大洲,見識過逾四十個地方的風土人情;要說兩次合起來超過一千日的旅程有甚麼「最難忘」、「最喜歡」、「最驚險」、「最漂亮」、「最好吃」的,恐怕說三日三夜也說不完,留待她日後與大家分享。今次先說說她怎樣「關關難過關關過」,由一個國境跳到另一個國境。
伊朗土庫曼斯坦
那是欣欣的第二次旅行,其中一段旅程是由伊朗到鄰國土庫曼斯坦,她打算由伊朗第二大城市、東部的馬什哈德過境。「基本上去到Mashhad的人不會只去去Mashhad。Mashhad是整個伊朗最重要的一個朝聖地,也是伊朗最後一個門口,跨過Mashhad後繼續往東行,(就是)土庫曼、塔吉克斯坦,這是一條線。一些人就這樣一年或者七八個月地走絲路。」
所以,不少背包客會在馬什哈德準備行裝,收集旅行情報等。「大家過去中亞都特別緊張,因為中亞不確定性的因素較多,跟歐洲的不一樣。歐洲的過境、住宿基本上頗確定,你也很容易找到資料,網絡也很方便,但中亞2014年的時候還不是太方便,尤其是伊朗接鄰的國家是土庫曼斯坦,被喻為『中亞的北韓』——相對封閉,獨裁者又有些自戀的國家。」
「土庫曼的簽證也很有趣。大家都不會拿Travel Visa(旅行簽證)入土庫曼,而是拿Transit Visa(過境簽證)。因為入土庫曼如用Travel Visa,就一定要跟當地的旅行團,跟北韓、不丹一樣。你可以怎在不跟團的情況下入到土庫曼?就是拿Transit Visa過境,他會給你五日。」申請人需要報備由哪個邊境入,哪個邊境出。「但你不知道會否批准你由哪個邊境入。通常很多人都不願意『單丁』——最少我當時大家都不願意,就算sole backpacker都不想『單拖』去土庫曼,大家都想搵個伴,於是去到伊朗Mashhad時,就成為一個很重要的地方,去找人結伴上路。」
那時整個Mashhad只有一間旅舍,大家都會去駐紮,希望找到人結伴同行,「所以造就了那裏又髒,(食物)又不好吃,還要五蚊美金。其實吃一餐都很貴,態度又不是很好,但因為是backpacker基地。」第二個會撞到「配對點」是大使館。「因為大家都會去土庫曼駐伊朗的大使館拿 visa,所以一入去就會見到一大班backpacker,大家就會對:你是否那天入境?因為要批准你同一日入境,同一個邊境入境才可以結伴。」
「我那時本來找到一個德國人一起上路,但他不想去我想去的那地方——『地獄之門』,但不要緊,打算先一起過境。但後來在土庫曼大使館我又撞到兩個日本伯伯,話可以即日去土庫曼的『地獄之門』,又是同一個邊境。其實我們不是同一日,跟他們我可能會少了一日,但因為他們都去『地獄之門』,而這地方不容易去,所以我就決定遺棄德國叔叔,他就很傷心。」欣欣不好意思地笑道,「後來最後一日他死死氣來跟我們說『我還是跟你們去吧』。」
奇蹟般的簽證——秘魯
另一個難忘的簽證是秘魯的簽證。用欣欣的說話形容,是「奇蹟般的簽證」。話說我們的主角持的是澳門特區護照,現在可以憑美國簽證申請秘魯簽證,但她旅行當時不可以。「當時我出門出得很急,就想去到墨西哥、秘魯才申請visa,怎知不行。職員跟我說一定要回香港才可以申請。」但那時人已在外,怎麼辦?「查過,沒其他辦法,除非去巴西,巴西可能可以受理我的申請,但我不想飛。我甚至打過回香港,可否把護照速遞回來?職員說不行,一定要本人回來申請。」
有朋友勸過她不如去南美不去秘魯。「我話『唔得!去南美唔去秘魯去嚟做乜嘢!』」而正當她四周向朋友哭訴時,德國叔叔出現了。「他說:『冷靜點!話說我十年前去秘魯backpack,在一個音樂會認識了一個秘魯仔,我還在他家打搞了一個星期,他好像讀外交,我幫你問問他,看他知不知道。但我十年沒跟他聯絡,但我有他facebook。』」
「然後他的朋友竟然成為了秘魯駐某國大使館的大使。我就DHL了護照去那國家給那朋友就給我處理了,而且是合法,沒開後門的。那是一個奇績般的visa,但這很貴,但是沒辦法之中的辦法。」
幸好你當時沒撇下德國叔叔。「對,所以朋友真的很重要。」又是一笑。「他過幾個月也來澳門了。」
進退維谷——洪都拉斯尼加拉瓜
但並非每次都能幸運地入境。沒受幸運之神眷顧的一次是由洪都拉斯入境尼加拉瓜。「當時已知道中國護照,尼加拉瓜一定入不了,但因為我是特區護照,就覺得不如博一博吧,但我覺得自己成數都是低的,很有心理準備。」
「那時有位韓國姨姨與我結伴同行,她就說不用擔心:『Asian girls,flirt下就可以啦。』我就心想:真的可以嗎?結果我們過關時,關員看着我個美國簽證。在中美洲,美國簽證很可靠。然後他『的』了我們入辦公室,然後『盤』我們,問我們去哪,為何會一起。」
「韓國姨姨她說謊,」欣欣碌大雙眼,「說我們是網友,在網上認識,決定一起去旅行。關員指住我:『咁佢做乜嘢㗎?』她說:『都係平面設計師』,關員立即問我:『你用AI的嗎?』我說是,心想,你不要再問我。幾個膊頭有花的人打了個電話,然後跟我說:『不好意思,上面不放人。』即是我連想flirt的機會也沒有。」她苦笑道。
「我問是甚麼原因?他說:政治原因。我一聽就知道不用說了,沒話可說,於是就收拾心情回去。因為洪都拉斯是全世界謀殺率最高的國家之一,所以那時真的很頹,真的很想離開洪都拉斯。」
「而當我回頭一望,發現韓國姨姨面色慘白,立刻扮肚痛,說:『我唔舒服,你可否放她過去,等有人可以照顧我。』我心想,韓國姨姨你真的很夠義氣!她說:『我們即日走,唔會留低丫』。還是不放,結果她很頹,我又很頹,大家眼有淚光,但因為我們說是網友,沒理由在關員面前交換facebook,我只知她叫阿June,其實到她走時我都沒她contact,希望有日可以見回她。」
尼加拉瓜進不了,想回到洪都拉斯也冇咁易。「當我回去時,洪都拉斯不讓我入境,說當初放我入境是一個mistake,我是不suppose入境的。我曾有一秒鐘心想:你是否只是想問我要錢?但他又不是。那哥哥仔很用心用google translate和我溝通。他打了幾個電話,他說真的不suppose讓我入境。我心想:『吓,玩嘢呀!咁我而家咪卡兩個border中間囉!』」
但這事竟然是由一個路過的哥斯達黎加旅遊巴司機解決了。「他說:『啊!他們是澳門,是不同的,你放她吧,沒問題。他還用英語說的。整幾整之後,(關員說)『好啦,畀你入境啦。』」
「所以我覺得中美和中亞這些地方,其實他們沒一個既定的標準。」
沒有回鄉證 可以回鄉嗎?
穿越了五大洲,不斷旅行、過境、再旅行,再過境;準備回家了,還有重重難關要過——因為丟了回鄉證。
「在秘魯不見了回鄉證後,其實我一直在打聽怎樣可以補辦回鄉證。我去到中國駐智利聖地牙哥大使館,問可否在護照蓋中國visa,那我就可以入境了,他聽到後整個人彈起,說:『怎可以?是同一個國家。visa只放在外國人的護照,政治不正確!』去到葡國里斯本時,更好笑,問我:『澳門人仲要用回鄉證入境嘅咩?仲有回鄉證呢樣嘢嘅咩?』我心想:『冇嘢了。』」
越靠近中國,越要面對這問題。因為很想從陸路回家,幾經思量後,欣欣去了蒙古國的烏蘭巴托,看能否從那入境,結果中國駐蒙古大使館並不鼓勵。有職員私下跟她說:程序繁複,且需時甚長,又沒把握一定能辦成,着她飛回家。
「我就想,都來到了,不要緊吧,博一博,就不飛回去。」思前想後,她決定去俄羅斯,再從那裏過境去中國內蒙古的滿洲里。「滿洲里號稱是中國最大的一個關,我覺得如要闖關,選一個大點的較保險。」
但又是一次進退維谷。「我以為入中國境會『好大煲』,怎料我連俄羅斯境都出不了。因為我護照很多——其實也只是七八個——他們『敵人國家』的簽證。例如伊朗兩次、土耳其兩次,那些『甚麼甚麼坦』又一堆,還去了他們最討厭的烏克蘭。於是他們『的』我入去一間小房間,房間還有一個鐵籠,然後開始盤問我,盤了一個半鐘。『你叫咩名?呢幾年去咗邊度?啲錢邊度嚟?爸爸媽媽做啲咩?爸爸媽媽工作單位地址係乜嘢?你去過咩地方?』」
「我話兩年半,你真的要我逐個逐個寫出來?寫着寫着他也不叫我寫了,因為清單真的太長。到後來都很輕鬆,問題都是:你最喜歡哪個國家?東西好吃嗎?變成了旅行分享。盤了一輪後就讓我出境。」
「一落到去中國境,那股氣味……我簡直覺得有點賓自如歸的感覺。拱北關閘的味道……我終於回來了!我終於回家了!簡體字!突然中國人的認同感由那裏來。」欣欣笑說。
中國護照能接你回家?
過境巴士的司機擔心欣欣會拖累他們,一開始就對滿州里的關員說:車上有個澳門女生,沒回鄉證。關員卻很淡定地讓她等等,其他人先走,他們會處理。
「他們帶了我入辦公室,很客氣。『唔見回鄉證,好容易,一陣可以出返畀你。』我心想:吓?一陣可以出反畀我?我等齣鬼片兩年原來最後冇鬼?後來他們發覺不是他們想像中咁簡單。」
原來在國內丟失回鄉證確是有機會補辦,但不是每個地方的公安廳都有這權力。「他們跟我說,之前有個台灣人可以補辦,因為他是在中國丟失,而當時滿洲里口岸的公安廳有此權力。但(那時)沒有了,他們也不知道該怎樣處理。」整個下午關員就不斷打電話。「最後科長話,已經上報到海關總長,沒人能拿主意。」再一會,「他說,小姐,我們已經上報上北京,但都沒人能處理。你再等一等。」
他們曾建議欣欣回俄羅斯。「我說我不要回去!他們房間有個籠好得人驚!俄羅斯件事,我幾乎肯定他們不會讓我入境,所以中國一定要處理我。」
中國關員告訴她,基本的政策是凡是中國人都會准許入境,問題是怎樣入境。「承認你的國藉,但不能這樣承認你的護照。」到快是下班時間時,關員說,其實還有一個公安廳可以發出一個臨時入境許可,但那個關在三千公里外的呼和浩特。「我人都入不了境,怎去三千公里以外的呼和浩特?因為他們趕收工,一定要處理我,我又不肯走,他們就特事特辦,說首先將我帶去滿洲里的公安廳,由滿洲里的公安廳代表呼和浩特的公安廳去核實我的身份,將資料發過去。那張臨時回鄉證第二天早上就會坐第一班早機,來到滿州里給我。」
於是關員把她送到滿州里公安廳。「一出去(海關辦公室外)就見到一部好有型,類似軍車的物體!」在公安廳辦好手續後,警員說欣欣晚上可以留在滿州里,「但因為是在沒入境程序下讓我進入滿州里,於是有兩個(女)武警陪同我住在他們的國賓大旅館。」欣欣需要自己付房租,盛惠三百大元。「但他們說,『今晚吃的是我們(請客)的。你咁遠返嚟,澳門同胞,我哋同你洗塵!』他們還問我想吃甚麼。」
但那個晚上她並沒心情——手提電話被入境人員的「反恐神器」掃描過,很多相片之後就不見了。「我是看着那些相片變矇,重開機後就不見了。葡國去到俄羅斯期間的相片,全都沒有了。我跟他們說,他們說沒理由,也很緊張,說那器材沒這功能,不會刪除相片。」
「那也沒辦法。但傷心完一晚又沒甚麼了。沒有了就再拍過吧。」
下一次旅行 會是何時?
第二天,欣欣順利地拿到證件,警員還送她去火車站。在北京稍作停留後,某日中午欣欣便過境回到澳門,下午更直接上班去了。「很多去完長途旅行的都會有很抑鬱的問題。我不想有一段transition period,想一回來就立即透過工作融入生活。」
旅途中、旅途後,被問過一百萬次的問題大約是「為何去旅行」。「睇世界,去旅行只是想去見識世界。」「我想大家都會有這種共鳴——其實澳門是一個很小的地方。細細個行來行去,行到最遠都是關閘,去到黑沙已像去到天涯海角,總是想有一條行不完的俾利喇街,覺得對世界很好奇。」
那看夠了嗎?「未呢。」何時再看?「有機會再看吧。」欣欣如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