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澳門
我們的靈魂,
親愛的,妳到哪裡到了?
為何你暗藏一角?
照亮妳的油燈在哪裡?
這樣妳將如何走下去?
小心點,不要絆倒了!
妳倒下的話,我們也跟著倒下。」
—— 若瑟·山度士·飛利拉(筆名:阿德 Adé)/ 翻譯:黎若嵐
聽說不只一次,澳門人樂隊 (Tuna Macanese ) 在異國用曼陀林奏起熟悉的旋律,身處他方的土生葡人便會不由得紅了眼眶。即使離開了這個小地方,但在世界各地仍然有很多「澳門之家」,土生葡人會帶著子女參加「肥茶」( Chá Gordo 舊時土生的派對或聚會) ,透過口傳一點一點告訴他們澳門的種種,那裡才是土生葡人的根。
土生文學中的小城
「滿滿的澳門情懷就是土生文化重要的靈魂。」 不只是飲食、節慶和語言,導演黎若嵐 (Elisabela Larrea) 對土生文化作了畫龍點晴的補充。
十二月中何東圖書館一個文化講堂上,跟隨Bela走進土生文學世界,更會發現這種澳門情懷,那個失傳已久的小城面貌立時躍然紙上:已故土生漢學家高美士筆下引人入勝的本土民間傳說;飛歷奇在《大辮子的誘惑》刻劃那個對外人來說有如九龍城寨般喧囂、龍蛇混集的雀仔園;惟一一位土生文學女作家江道蓮,對20世纪30至50年代澳門女性愛情和社會掙扎所作的細膩描寫……在驚艷的同時更感到如果缺了土生葡人的部分,對澳門的認識都不會是完整。但還有大量散落在本土和外地的澳門歷史著作是由葡文撰寫,至今還未有人系統整理、翻譯和研究。
有趣的公公
擁有一頭黑卷髮、深遂的眼睛、有別於東方人的美麗面龐,Bela已是家族在澳門的第八代。爸爸是西班牙人,媽媽是土生葡人,公公會說有限的「街市中文」( 只夠去街市買餸用 ),婆婆是中國人,只會說有限的葡文。在這樣一個跨國籍、跨文化的家庭中成長,經常有不少趣事發生。她笑說,有次公公回來問:「知唔知邊個買左一橙大蝦?」家人都聽得一頭霧水,後來才明白他是說:「知唔知邊個買左一層大廈?」
Bela會走上研究土生文化之路,亦是受到他的影響,「小時候,很喜歡聽公公講故事。他是一個『書蟲』,家裡有很多藏書和舊剪報。他收集的東西很『騎呢』,不是一些大事件,而是餐牌、報紙專欄等,很有趣,這些都開啟了我對舊時澳門的想像 。」
有遠見的媽媽
自小母親對她的教養方法十分特別,入讀英文學校,選修中文而不是葡文,「八○年代很少土生家庭會這樣做,她說要在學校學點不一樣的,葡文在家裡就可以學到。當時全班都是中國人沒有土生,童言無忌,有人會說『鬼妹仔,你做咩係度學中文?』那時也會有點不開心,會想究竟我是甚麼人?」
比起模糊的身份認同,擺在眼前的是學中文輸在起跑線的壓力,「真的很辛苦!學中文要一個個字儲回來,起初會有點抗拒,唔識返到屋企無人答到你,當時中文成績好差,難到想喊。」直到中學開始睇金庸、古龍的武俠小說,邊估邊讀,還有追漫畫,這些反而令她的中文進步許多,跨過了瓶頸位。「當時媽媽真的很有遠見!她本身只會講中文不會寫和讀,但她也沒有放鬆我的葡文,要我多看報紙,每晚八點半規定全家要一起看TDM葡文新聞。」
大學畢業後,Bela還下定決心在Ipor (東方葡萄牙學會) 從基礎班開始花了五年時間讀完十級的葡文課程,改進書寫技巧。
消失中的族群?
近年土生社群擔心新生代不再學葡文,少子化、族群意識減退、跨代斷層,甚至有一天這個社群可能會在澳門消失。Bela認為,在速食時代,文化傳承危機各地都存在,不單是澳門。也不能太苛責下一代,畢竟語言環境已不一樣了。網絡時代其實也有好處,她媽媽現在也上網學土生話,即使平日不會講,臉書上也多了年青人用這古老的語言來交流。上網也更容易找到一些有關土生文化的資料。
「人越來越少,雖然不會是未來一、二十年的事,但土生族群最終可能會消失,這不是悲觀,是事實。我們這一代只能做得幾多得幾多,如同上一輩如何搶救土語、整理了很多土生文化的資料。如果沒有他們打下的基礎,也不會走到今天。」2007年Bela拿起攝錄機,拍下以土生土語話劇為題材的紀錄片,此後她更感受到一種搶救口述歷史的迫切感,「好像要跟時間競賽,你看到一種文化正在消失,有些人原來想找的,但幾個月後就過身了,令自己不敢懶下來。」
紀錄就是力量
近年Bela在工餘時間攻讀跨文化研究博士課程,公私兩忙,加上是兼讀性質,令她讀得比其他人更辛苦。但作為族群的一份子,她做研究有優勢、也有更大的使命感,「這方面的學術文獻不算多,光是了解土生的源頭,已經要查好多好多書,一點點的拼湊起來互相比對,原來我也以為土生就是中葡混血兒。近年不少研究都是內地或者外國學者書寫,從我們的角度看好像隔了一重。以葡文為母語的人會推定有些事你已經知道,不會寫得太細,中國人看了可能會不太明白。外地學者想介入這議題也有一定難度,有時訪談對象可能有戒心,問得深入答得表面。如果是族群的一份子,至少會多了一份互信和理解。」
既然時代趨勢、外部環境不能逆轉,惟有靠家庭教育口耳相傳,跟循前人的腳步繼續收集和整理資料,令土生文化的根可以保留下來。Bela說,1993年土生土語話劇團復辦,主要成員大部分已經6、70歲,驚再唔講這種真正屬於自己的古老語言便會消失。同時間,在土生圈子內也有不少反對聲音,有人認為這是粗俗、唔入流的語言,講出來很羞家。如今證明當時他們堅持的決定是對的。
她自己很清晰,現在所做的紀錄是為將來的人留下來,即使現在不被重視也不要緊,至少有證據讓下一代知道,曾經有這班人存在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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