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貪心的讀者」,讀書總要求「來路清晰」,渴望讀到書,也渴望讀到書「所置身之地」。無論是圖書館、美術館、博物館⋯⋯繼去年寫了「圖書館遇見書」的主題選,今年想來寫寫「書店遇見書」。這樣說感覺自己有點蠢,書店不遇見書要遇見什麼?但我想人人心裡都有不同的答案,在閱讀多元的時代,書店可以遇見任何人事物。在前往書店的旅程開始之前,我總想要問自己——「專心在『書』這一媒體」,可否讓我對知識有更多想像力。
今次,我們就去這個城市好了,位於日本山口縣的下關。
梓書店@下關
金子美鈴的下關
路過這家「小」書店時,它還沒開門。我因為發現書店櫥窗佈置充滿童詩詩人金子美鈴的創作細節,忍不住喜愛,駐足許久。
小歸小,但「梓書店」已經開業五十年。
空間上非常像是「家庭書房」,可以喝茶開讀書會的小桌子,四周都是造型各異的椅子(還都鋪上了溫暖的坐墊)。選書上體現了「小書店最可愛的地方」,處處充滿著對在地的關愛:金子美鈴是寶貝,地方的聲音、語言與生活,也都被珍惜。
我在這裡,買到了極小的刊物《美鈴的下關》。
童詩詩人金子美鈴,在二十六歲時以自殺反抗婚姻的不公而死去,但在下關的六年歲月,或者是她「滿懷富足的微笑與決心啟程的日子(編輯語)」。她在二十歲的時候,搬到了下關,還曾經在附近的書店做過店員,在這裡創作出512首詩。刊題「美鈴的下關」,來自已故鄉土史家前田博司先生的研究《金子美鈴的下關》,以小小的期刊和讀者一起回顧詩人生活在此的時代與風景:「城市的喧囂、人群、車輛以及塵埃所籠罩的景象」,又或是電影院與書店林立勝景的各種文化交匯。曾經是滋養創作的文化能量,在書店跨時空到讀者手上。
遙遠地方的旅人,來下關看的事物,來自個人的想像:源平合戰、無耳的芳一,《馬關條約》的議和檯、李鴻章走過的路⋯⋯本地小書店給你本地人在意的事物,並邀請你一起參與。
NEOHAS@下關
一起成為〇〇閱讀的全體
與位於舊區的梓書店不同。NEOHAS的位置在靠近JR下關站附近,屬於比較新的生活聚落。大書店作為調動更多資源的經營體,往往可以做到更多超越紙本書的理想實踐。因應新的「閱讀需求」,NEOHAS除了販售紙本書之外,還有咖啡、餐廳、時裝設計與旅宿(但不知道什麼原因,招牌上並沒標寫書店有旅宿功能)。即使規模都極小,但也算是什麼都具備了。
書店的名字為「扎根」(NEOHAS:ねをはす),具有極強的在地性。以書作為豐富在地生活的願景,並希望溝通外來的聲音。閱讀書籍、欣賞作品、參加活動,或者圍坐一起,品嚐以當地食材製作的料理,書店發生的一切,都是日常不過的生活樣貌。
現場觀察,NEOHAS是一家無論在鋪貨或是選書上都非常平實,甚至大眾感明顯的書店。但有點厲害的地方是,在經營某種「閱讀價值的社群」上,都是細膩悉心。從空間來看,它是很有設計感的,但同時是非常在意少數需求者的。例如提供障礙者及育幼者友善空間,選書排行上也推薦了教大家視障與聽障人士如何閱讀的作品。
而感受最強烈的是小孩。任何一位進來的小讀者,都可以瞬間和其他孩子,用自己的方式一起「成為閱讀的全體」。
在下關進行一場
歷史與當代的對話
下關是李鴻章簽訂《馬關條約》的地方,對開就是門司港,兩個城市中間隔了一個關門海峽。源平合戰的最終一役「壇之浦之戰」亦在此發生,平家名將因戰敗在這裡投海而亡,當時八歲的安德天皇為平家血脈,所以亦由外祖母抱著跳海死去。在小泉八雲的小說《怪談:無耳芳一》說到,琵琶法師芳一「受人所託」去講唱《平家物語》,未料被其他和尚發現,芳一去的地方其實是平家墓塚。寺方為保護芳一,在他身上寫滿《心經》。武士怨靈來到,因不見有人應答,只看到一對耳朵,就帶了芳一這對忘了寫上經文的耳朵到冥界交差。
到了近代,下關港和門司港成為海外船隻進到日本的第一個港口。歷史大事在這裡交錯:甲午戰後,《馬關條約》在此簽訂。歷史之大,往往令地方的文化縮小而容易被忽視。
梓書店現場有詩人工藤直子自1987年開始固定更新創作的自然詩《野原詩年曆》(のはらうた),圖像繪畫是由本縣(山口縣)保手濱孝所製作的版畫,兩個人從1987年開始合作,延續創作的能量至今,每次出版都是一個話題,也有不少收藏家珍藏。
NEOHAS 在閱讀觀點上,想辦法去溝通城市內部讀者與外來的旅客。面對地方在大歷史下的位置,書店做的是「進行式」的對話。不斷去更新閱讀經典的視角、也提供給進行中的創作展示與販售空間。
書與文化空間要如何承載這些大歷史,但同時讓城市所有的「小」都依然是可見的主體,是令我感到好奇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