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母親聊了幾句,助理過來說時間差不多了,請母親在病房外等候。母親離開後,感覺整個空間變得很安靜,耳邊偶爾傳來病人熟睡的打呼聲,護士在工作站裡快速翻閱文件的聲音。或是來自病房裡,病人呼喚護士的按鐘聲。當時我坐在臨時病床上睡不著,內心五味雜陳。理性上我清楚不可以讓任何想法或事情左右我接受腎移植的大好機會,更不能因為內心沒理由的恐懼而放棄移植。
這是一個使我不安、對未來毫無頭緒,又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的夜晚,孤獨無助整夜在侵蝕著我。患病多年來都知道,腎移植(換腎)是治療末期腎衰竭的最好療法,雖然移植不能徹底「斷尾」,更可能在若干年後重回透析行列,但至少移植後身體狀況若保持得好,意味著以後毋須一個星期回醫院做三次、每次需要四個小時的血液透析。接受腎移植後,生活質素亦可大大提升,這是一件光聽起來已讓人很雀躍的事。當年,我正是為此而登記排隊輪候。
輪候九年,眼看快要願望成真,我竟然開始猶豫和忐忑。這才發現自己並沒有想像中堅強,是個軟弱的人,甚至對自己即將有機會獲贈新腎臟、重啟新生心存懷疑,沒有一點真實感。
多想無益!正想找點事做,好好打發漫漫長夜。S醫生走過來對我說:「這個腎臟跟你非常匹配!不過正式做移植手術前,仍有些關於你身體要素,例如你多年來的胰臟問題,現在情況如何,會否影響你做移植,我們必須經過一系列檢查後再商議。」簡單而言,腎臟已和我配對成功,但我的身體狀況是否具條件進行移植,就要通過詳細檢查,再將結果交給腎移植醫生團隊開會評估,才知道這個腎臟最終是不是給我。
S醫生說明後,離開去安排之後的檢查。然後,護士在工作站探頭問我:「澳門應該有掛風球吧,照理已沒有來往香港的交通工具,你如何過來?」我直說,「朋友開車經港珠澳大橋送我過來。」她們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而「通知你的那個晚上你是如何回來?」亦成為日後我留院期間,被提問次數最高的問題之一。
不願在病床上繼續胡思亂想,感覺無論坐著抑或躺著都很無聊,詢問護士接下來會幹什麼?她們說醫生安排中,「而且今晚不止你一個人被醫院通知回來,輪候名單上的第二候選人早就回來了。她的檢查比你早,我們要邊完成她的檢查邊跟進你的,所以要耐心等候。」對啊,那時候非常緊急趕過來,到達18N後根本沒注意到身邊的人和事。經護士提起,我斜眼看了看護士剛才指一指的方向,在我的左後方,確實有個女生,跟我同樣是臨時床位,正大被蓋過頭休息。
突然有名年輕醫生,手持醫用托盤出現在我面前,我就知道是時候要打靜脈導管(Heparin block),即俗稱的「飛機仔」或「鹽水豆」(Hepblock)。那種「種豆」時針頭刺入皮肉、被刺透的痛楚,以及受病人害怕情緒影響,血管跟隨一起收縮,導致針頭不能一下刺中,接著需要針頭在裡面鑽來鑽去、把血管重新找回來的極度痛感,任誰都受不了!我亦非常抗拒,醫生低頭在我手背上尋找血管時說:「我是臨時被通知回來幫你注射鹽水豆,如果一切順利,我可以早點回宿舍睡覺。」既然醫生已經如此坦白,我也不好意思扭捏,唯有乖乖坐好不動,過程中不斷安慰自己:「咬咬牙忍一忍就好,只要順利打進去,我們能即時解脫!」
#為保護個人私隱,文中提及的醫生一律用他們姓氏的字母代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