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真亦假的紀實攝影話題之作——The Book of Veles《韋萊斯之書》

113 國安新澳門 紙本月刊

文:方言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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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2022年09月27日 20:20

我們常聽說「有圖有真相」。攝影自發明以來,其中一個最重要的功能,就是透過影像,紀錄及顯現世界各種發生的人與事。話雖如此,攝影自發明以來,從一開始就不是與「真相」劃成等號。而在現今科技進步,資訊爆炸的網絡年代,「有圖有真相」更像是一種不得不破除的迷思。

2016年的美國總統大選,使為於歐洲偏遠的北馬其頓小城韋萊斯(Veles)一夜成名。作為全球社交媒體的一個知名假新聞製造中心,當時註冊於此地的假新聞網站超過140個。這些網站模仿主流媒體,發佈各種虛假的資訊來賺取廣告費,有意無意之間影響了世界歷史及政治的進程。在高峰時期,韋萊斯這城市有將近一半的年輕人從事假新聞的製作。

這樣特殊的背景吸引了紀實攝影業界權威「馬格南攝影社」其中一位攝影師喬納森.班迪克森(Jonas Bendiksen)的注意。在前蘇聯周邊地區生活多年的他,對這個位於前南斯拉夫、名不見經傳的小城進行了大量資料蒐集。在過程中,他發現了韋萊斯這個名字與「偽造」可謂關係密切。「韋萊斯」是一位斯拉夫地區的神祇的名字,被認為與混亂與詭計有關。而在1919年,一名俄羅斯軍官在當地發現了以古斯拉夫文字寫成的木頭書簡《韋萊斯之書》。這本《韋萊斯之書》紀錄了神話及斯拉夫民族古代歷史,並在1970年代由美國學者翻譯成英語,但後來卻被判定為一本偽造品。這些前科配合假新聞的製作,使得班迪克森以「真相/偽造」的主題來創作一本紀實攝影書可謂是順理成章的事,也就是說,做出一本屬於自己的「韋萊斯之書」。

班迪克森希望以一種傳統手法去進行計劃,但這想法卻從一開始就遇到了困難及阻力:在假新聞製作中心的惡名傳遍世界之後,韋萊斯的假新聞行業已受打壓而不復存在,從事該行業的年輕人亦大都轉業並且不願意接受訪問。因此攝影師本人從一開始就要以一種反傳統的方式去進行拍攝採訪計劃——既然無法找到真實的訪問者,不如直接自己把這些訪問者製造出來。班迪克森在 Youtube上觀看教學,學習製作虛擬角色的3D人物建模技術,然後在他兩次前往韋萊斯拍攝的空景上加上這些製作的人物。另外,班迪克森乾脆一不做二不休,書中所有文字一如照片的人物,都是利用了一個GPT-2的免費AI文本產生器,透過餵進大量的關鍵字進行機器學習(machine learning),自動生成得來的。

從結果看來,在本次實驗中,顯然人工合成的技術已有足夠的精巧度,只要作者有技巧地稍為操弄,例如本書照片中鮮少人物肖像的特寫,便能得出以假亂真的效果。即使筆者在觀看本書時,也沒有覺得書中的文章和照片内容有甚麼違和的地方。而書本的形體更像是一個另類的「權威認證」。作者在照片之間插入一些像是參考資料的記錄文字亦加強了對大眾對内容真實性的認證。另一方面,一如我們在媒體中看到的紀實攝影主題,書中拍攝的地方距我們日常生活往往太過遙遠,即使大家在照片中看到違和的地方也不會感到奇怪。例如我們在本書的韋萊斯景觀中不時會看到黑熊的身影,這其實是作者與大家開的玩笑(黑熊也是作者以3D人物建模形式故意放進去)。在現實𥚃,想想就知道黑熊不應該出現在城市中,但由於主題實在是太過異國(exotic),相信不少讀者也會與筆者一樣不幸中計,絲毫不覺得奇怪。

實際上,班迪克森的「造假」照片即使是馬格南的攝影師同行亦絲毫沒有起疑,甚至不少報章雜誌及攝影節單位向他邀稿刊登照片,例如在法國佩皮尼昂國際新聞攝影的放映會上,《韋萊斯之書》就在攝影節巨大的熒幕中與觀眾分享,過程更獲得了不少掌聲和讚美。這個完美的造假欺騙計劃要直到作者本人以另一個虛假的社交帳號在網上拋出線索,揭發整件事情,才讓這個愈來愈像行為藝術的攝影計劃得以落幕。但同時真相卻如一枚炸彈一般爆發,引起了業界廣泛的討論,包括群眾對新聞的信任,紀實媒體的見證價值,甚至是紀實性的本身:當科技的進步使我們無法能夠分辨作品真偽時,紀實攝影報導的「紀實」二字在這個基礎又具有甚麼意義?

班迪克森在與《端傳媒》的一篇專訪中提到,他在此書出版及討論的一段時間後,看到愈來愈多媒體關注假新聞議題,而媒體對取得的資料亦採取了更為嚴謹的查驗的方式,防止這種偽造的事情再次出現。這固然是作者對新聞業界的一個樂觀的看法,但筆者對此卻沒有同樣的樂觀。近來隨着電腦科技的發展,偽造技術變得更為高明(其中一個例子就是過往一年使名人明星們聞風喪膽的deep fake 技術),而在fact check 速度遠遠及不上資訊生產速度的狀況下,或許在不遙遠的將來,我們就要想像自己在一個無法判斷真偽的新聞世界下,如何了解這個疑幻似真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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