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經營」變「游擊」——專訪藝團「牛房倉庫」策展人李少莊

2021年12月,藝團「牛房倉庫」撤出望德堂區,暫停經營自己的藝術空間。這個前身為「婆仔屋藝術空間」的團體,自2002年成立以來一直努力經營空間,由婆仔屋開始,翌年轉到牛房倉庫,在那耕耘十四年後因政府政策改變而撤出,於是在2018年遷到社區地舖展開新階段。但才三年,這個成立了20年的藝團選擇轉向「打游擊」。策展人李少莊(Bianca)坦言,最根本的原因是成本。

「這樣捱下去反而把事做不好,因為也要預留租金。所以先試試這種游擊方式,將用來付租的錢抽出來把事辦好。但也不知道會怎樣,因為才剛開始。」Bianca說。

搬到望德堂後,「牛房」繼續積極籌劃各種藝術活動。照片由牛房倉庫提供

調整策略 嘗試新模式

翻查《公報》,當年「婆仔屋藝術空間」正式成立時,藝團宗旨的第一條,便是「聚集本地年青藝術工作者,在婆仔屋建立多元的藝術創作空間,鼓勵及培養個人創意和實驗精神」。後來因為種種原因,藝團撤出市政牧場時,團體也曾寫道:「……我們團隊眾人一直有共識,就是需要再覓一個實體空間去繼續推廣當代藝術的使命。事實上,一個較為固定的場地才能實踐我們團體的理念——致力打造一個『獨立並由民間主導的當代藝術空間』……」(《牛雜》,2018年秋季號)

但最後,藝團還是決定試試「打游擊」,暫停經營自己的空間。Bianca表示,當中的原因不是因為業主加租,而是因為近年資助制度的改變。雖然訪問之時今年的資助結果尚未公佈,但相比過往藝團可向文化局、基金會,甚至民政總署(市政署前身)等多個地方申請資助,現時在部門「協調分工」下,藝團能找到資源的渠道較以往少。而藝團獲批的項目有一定數目限制,政府也一直沒有把「經營空間」納入資助範圍,令藝團營運空間有一定壓力。「每個活動都有既定的金額。如只有幾個活動會是難的,因為一個空間應一年365日都開放。」

而當疫情發生,政府考慮到衛生環境,空間和活動說停就要停。Bianca表示,也發生過因為活動喊停了而要重新審批。「疫情也不知何時會停。」她坦言,藝團從市政牧場遷出後也一直思考經營空間的問題,也作最大的努力希望以空間的狀態去營運。但她有感,在澳門,政府只把藝團視作團體——視作一年就辦幾個活動的團體。「有活動就搞啦,但沒想到我們也想向前一些,想越來越好」。

轉而「打游擊」後,藝團爭取空間繼續工作。照片由牛房倉庫提供

要為空間滋長個性活力

過去,當藝團「牛房」在經營「市政牛房」時,這藝術空間可謂澳門最活躍的藝術空間之一,既有當代視覺藝術展覽、行為藝術展、兒童藝術展,也有劇場、音樂,或是陶瓷班、講座等。在裡面工作的行政曾於受訪時分享,「一年在說十幾個活動,還未計延伸活動,有時會去到二十個。」本地劇場工作者林婷婷也曾於訪問中表示,牛房是她實踐作品的空間,是她重要的起步點,這些經驗也促使她成立藝團。而現在,這藝團「滾動傀儡」也有路環經營自己的空間。

多年來,牛房還為不少出色的藝術工作者提供了空間。例如英倫著名電子音樂詩人Four Tet及日本的Post-Rock勁旅World End Girlfriend都曾在此表演,歐洲一些出色的行為藝術家也曾在牛房創作。Bianca過去受訪時也曾分享:「在最開始時,我們都很希望我們不單是一個團體——我們在營運一個藝術中心,而這藝術中心很綜合性的。當然我們集中當代藝術或相對實驗性的,比較年青、剛進入藝術界,類似這些方向。」

事實上,政府也並非完全不曾有過把空間外判營運的概念。戀愛電影館便是一例。2016年,文化局為戀愛電影館營運服務進行招標;2017年文化局也曾於新聞稿表示「正為牛房倉庫對外開放的營運服務公開招標進行籌備工作,透過對牛房倉庫營運服務的公開招標,向全澳有意推動視覺藝術與社區藝術發展的民間藝術社團招募營運方案,以新的合作方式鼓勵民間社團參與營運,以展現澳門多元的藝術面貌。有關牛房倉庫營運服務的招標方案、承投規則及相關細則將另行公佈。」然而之後再無下文,牛房倉庫(現稱「市政牧場」)則成為了各藝團都可租用的空間。

多年來,牛房還為不少出色的藝術工作者提供了空間。照片由牛房倉庫提供

「那狀態是,有人借,就放一個保安。那地點很快就沒有了生氣、人氣。」Bianca表示,藝團當年認同政府為牛房的營運公開招標。對於現在的開放借用,她也明白政府想釋出空間給更多團體使用,也認同需要有這些空間供團體租借,但她有感在缺乏策展和經營下,這些空間會變成大家只是「進進出出」的地方、只是一個放作品的地方。「這當然可以。但也應有一些空間可以給民間團體進駐營運一段長時間,例如三年、五年。戀愛電影館就是這樣。如戀愛電影館變成都借出來做放映的地方,那性質就會不同。電影館本身的定位又在哪呢?」

「我自己覺得,經營空間很重要的一點是它會形成一種質地。例如去官樂怡(基金會)看展覽和去藝博館看展覽,為觀眾來說是不同的,因為每個好的場地會有自己很強的個性,但現在不是。」她以自己在英國讀書時的經驗為例,因為每個藝術空間,如Tate Modern、White Cube等都會有自己的個性,觀眾會知道哪個地方的展覽是自己喜歡的類型,也自然會留意。她指出,空間若有清晰的定位可留住一些觀眾,空間也會一直成長,「但現在(澳門這模式)不會。」

「現在的狀態是有個空間,你放了一些作品在那裡,然後就走了,它只是有個保安在。但如果我們經營空間,我們會有同事在,可在現場幫助推廣、解說,但現在不是。我們又沒能力可以聘個人在展場坐着。他坐在那空間又沒辦公室,難道就特地另找一個人?這就少了那種空間的建立。」

「牛房倉庫」策展人李少莊Bianca 。(資料圖片)

場地雖多 競爭也大

她認同,現在政府供借用的場地比以前多了,例如有望廈山房、藝文館等,但她亦指出,場地展期的競爭不少,原因之一是藝團都待資助公佈後開始工作,變成很多活動都集中在一年的中後期。現時有些活動還未知能否找到場地。「去年一開放申請我們已開始預約,但已經滿了。但你又不覺得那場地以往是一個展覽續住一個展覽。我不知道是否先到先得,但追問幾次後,又有些空間釋放出來。我們也不只跟團體爭,也跟政府爭,因為文化局自己都會用這些空間。」

展期再非自己主導,當中的不確定性也為藝團的行政添上壓力。昔日藝團自己經營場地,每年哪個月要辦甚麼展覽、活動可以一早確定,也可以使觀眾形成習慣。現在藝團要「打游擊」,每年固定時候發生的藝術活動可能會因為場地沒檔期而要改期,也不排除因為檔期問題而要同一個月內舉辦超過一個活動,或是最終因為沒場地而不能舉行的可能。而即使是較大型的活動,也許亦難以預留較長的展期。「即使有這樣的資助也不可以。準備了這麼長時間,也只可以展三星期,因為還要預時間佈展拆展,會有很多這些規矩。」

Bianca表示,當中的原因不是因為業主加租,而是因為近年資助制度的改變。「牛房」在望德堂時的展覽。照片由牛房倉庫提供

能做多少做多少

面對現時種種,會如何展望未來?「沒有。」Bianca苦笑。她坦言,回澳工作多年,她有感到氣餒,覺得即使多年來有用心地努力,希望本地藝術發展能一直進步,然而每次想進步時都發覺被「綁手綁腳」,「慢慢變成『你有活動就搞活動』。但我們搞活動不是為了搞活動,而是為了通過這活動推動一些藝術理念。時間累積的除了是空間的建立,也是從推廣中應可以一路成長。但即使想成長,太多現實問題,空間也好,成本也好,都規限了,好像所有事都只能回到搞活動。」

「但我仍然會覺得這是我自己很想推動的。」她指,自己剛回澳時都會覺得推動發展要付出、要去累積,一步一步地去做,現在的心態反而是做得多少得多少。「十幾年來會看到(種種),覺得越做越萎縮,有更多限制。我不知道是好還是不好,我真的會同意人是需要調整的,所以我沒有很強的展望,只是如可以的話,希望在資助上,或政府有日真的有些空間給藝團經營,我想其他團體也有這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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