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澳聖母堂——意大利人送給澳門的禮物

七苦聖母堂的外形恍似在荒野的帳幕,其中三角形就暗喻「三位一體」。

離開了客商街,我乘車來到路環的另外一端——九澳聖母村。這裡曾有我幾位意大利同鄉的足跡。「九澳係我嘅鄉下。」來自意大利、在九澳服務近五十年的胡子義神父一次受訪時就曾這樣說。

被邊緣的一群 因愛而有尊嚴

從巴士下車後,我沿階梯走上九澳聖母村。這裡原是痲瘋病人被隔離的地方,建於1885年。1929年澳葡政府重建痲瘋病院,新院舍於1930年落成。由具折衷主義建築風格的5間單幢平房及小禮拜堂組成,沿着海岸線呈弧狀分佈。當時每幢平房內設廁所和小廚房,安裝有自來水和排水系統,並設有碼頭作為對外的交通聯繫。據講,後來因痲瘋病在澳門受到控制,院舍於是在1990年代關閉。

這幢平房據講建於1930年,用作院舍禮拜堂及祈禱室,七苦聖母堂建成後改為康樂室。

今天正在修復的幾間黃色小屋就是昔日的院舍。現在其中一間變成了咖啡室,由澳門戒毒復康協會營運,且不時有藝術展覽舉行。

也是1930年左右,台灣第一所,也是現存的唯一一所公立的痲瘋病收容所「樂生療養院」成立。院內擁有村落式的居住環境,院民也在空地種植開墾,自給自足。這恰巧與九澳聖母村也相似。當時九澳痲瘋病院雖然由澳葡政府管理及承擔經費。據澳葡總督頒令,除要充分供應工人伙食,也要在痲瘋病院設立工場及撥出土地讓院民耕種,所得收入撥歸院民所有。

但雖然痲瘋病院由當時的澳葡政府編列預算,但直到1962年才規定衛生廳長最少每月巡視一次,海島衛生廳負責人最少每月巡視3次,而天主教澳門教區則是長期關心患者——事實上,澳門自1568年開始,天主教會已在澳門開設了痲瘋病院。當時九澳痲瘋病院尚未有留宿設施,交通也不方便,神職人員需要乘坐渡輪至路環,再轉乘船隻前往照護院民。而直到1950年代後九澳痲瘋院才逐漸開始有修築公路、修女寓所、宿舍和診症室等工程。

據講,村內聖像的底座、花圃等,昔日都由院友們親自砌建。

據講,村內聖像的底座、花圃等,昔日都由院友們親自砌建。

據講,村內聖像的底座、花圃等,昔日都由院友們親自砌建。

1963年,「九澳痲瘋病院」易名為「九澳聖母村」。這是由來自意大利的胡子義(Gaetano Nicosia)神父所建議,為的是去污名化。胡子義神父1963年開始在九澳痲瘋病院侍奉,並於之後創立了九澳聖若瑟學校與雷鳴道主教紀念學校,服務澳門近50年。1966年,在羅馬教宗、澳葡政府及澳門教區的幫助下,九澳的七苦聖母堂(又名「痛苦聖母堂」)終籌建起來,由已居住澳門多年的意大利藝術家夏剛志(Oseo Acconci)負責建造,教堂正立面上的十字架苦像則是由意大利著名雕刻家Francisco Messina設計和製造,並送予教堂。

七苦聖母堂 意大利人的心意

澳門一直被視為「中葡文化交融之地」,但其實澳門的難得遠不止於「中」與「葡」,更在於很多其他國家的人曾為澳門貢獻,為澳門添上了自己的特色,也反映了一個時代。夏剛志和胡神父的故事正是如此。1905年生於意大利一雕塑工藝世家的夏剛志,於1930年代獲聘於一家英國公司並來到中國上海工作。後因1937年日軍攻佔上海,夏剛志於是前往其英國公司的另一駐地——香港。在香港期間,他首次來到澳門便立刻愛上這個地方。二戰爆發後,考慮到意大利人居於英國殖民地會有危險,同時出於對澳門的強烈喜愛,夏剛志於1939年舉家移居澳門,並在此一直生活,直至1988年離世。

教堂屋頂的8組斜樑將整個教堂劃分為7個部份,與「七苦」的數字相配。由屋頂到地面的斜樑上有水槽,雨水可以直接從屋頂經過水槽流往下面的排水渠,避免雨水滴滴答答的聲音影響祈禱。

七苦聖母堂是夏剛志於1968年建成。據說胡子義神父與夏剛志是很要好的朋友。最初要興建這座教堂時,他就去找夏剛志。當時神父沒有預算,但夏剛志說:「沒有錢也沒關係,我幫你起教堂。」於是兩人就分頭行事。胡神父繼續去意大利梵蒂岡募捐,夏剛志就為工程努力。整個教堂的設計除具有宗教元素,也非常人性化。例如因為痲瘋病人十分需要通風,所以整個教堂兩邊的牆身都是門,可以全部打開。教堂屋頂的8組斜樑將整個教堂劃分為7個部份,與「七苦」(即聖母一生經歷的七件痛苦的事:預言之苦、利劍錐心、舉家逃亡、幼子失散、耶穌受難、懷抱耶穌、埋葬耶穌)的數字相配。而由屋頂到地面的斜樑上有水槽,雨水可以直接從屋頂經過水槽流往下面的排水渠,避免雨水滴滴答答的聲音影響祈禱。

黃色平房昔日曾是痲瘋病院。

法國文化遺產建築師呂澤強曾於文章中介紹,七苦聖母堂的外形猶如一個橫放的三角柱體,恍似在荒野的帳幕,有一定的宗教寓意,其中三角形就暗喻「三位一體」。整個設計與當時20世紀「結構主義」主張的設計理念相符。

「教堂上面的十字架是意大利很有名的雕塑家Francisco Messina的作品,他與胡神父同夏剛志都是朋友。那是他送給這座教堂的禮物。」最近研究夏剛志生平的朋友李小姐向我介紹。

門窗在教堂建築裏也意義非凡。正入口上方的圓窗讓午後的陽光照射進教堂,兩側門上的彩色玻璃亦透入戶外光線,而主祭壇上的窗洞亦利用自然光使祭壇成為目光的焦點——呂澤強的文章介紹道。「你可以看到門窗的設計在夏剛志三個教堂中都非常突出,尤其是台山花地瑪聖母堂,九澳的也很漂亮。中間那個圓形玻璃窗完全是人手打造的工藝作品,非常精美,也與花地瑪聖母堂和望廈的聖方濟各堂同一風格。」李小姐說。

教堂正立面上的十字架苦像則是由意大利著名雕刻家Francisco Messina設計和製造,並送予教堂。

當時,澳氹大橋尚未落成,要把建築材料運到九澳需要用貨船在教堂後面的沙灘登岸,過程相當不容易。在接近50年在澳門居住的人生中,夏剛志與這座城市一同走過艱困的戰爭饑荒和難民潮,走過戰後全球的經濟低迷,走過1966年的反殖運動,進入城市建設和興盛的階段,他是參與城市建設的一員,同時也把自己最好的作品留給了這座他所深愛的城市。

胡子義神父也是。

第二故鄉 有種深愛叫侍奉

胡子義神父。《論盡媒體》資料相片

在學者鄭煒明和陳德好2009年為胡神父做的口述歷史訪談中,胡神父就曾表示「九澳係我嘅鄉下。」據一些媒體所述,胡神父受訪時還清楚記得,1963年8月15日,他站在九澳聖母村的空地,跟村裡的兄弟姊妹首次開會。當時他們覺得,胡神父會害怕他們,誰知胡神父卻說「不用怕,自己人」。而七苦聖母堂的興建,胡神父除周圍籌款外,由修築水池、置發電機等,他也凡事親力親為參與建設。同時,胡子義神父四處尋找有心人以及一些有志事奉的修女,在澳門先後設立了「露濟亞中心」及「聖若瑟傷殘兒童院」,為上百位遭人遺棄的殘障兒童、精神病患者,提供了適切的照護和安身之所;及後又籌建了學校讓終日在街上流連、無所事事的孩童可以讀書和寄宿,也就是今日的九澳聖若瑟學校及雷鳴道主教紀念學校的前身。而神父直到八十多歲時仍堅持想開車接送學生。

曾一起共事的楊祖羅神父曾這樣形容胡神父:一心服侍人而不是被人服侍,只喜歡默默工作,不想揚名。即使自己身處安老院也從沒停止去問來探望他的人「有甚麼做?」他永遠想做多一點,總覺得可以多做一點。「他的心就在需要他照顧的人那裡。」

這裡不時會舉行藝術展覽,並設有咖啡廳,由澳門戒毒復康協會經營。

這裡不時會舉行藝術展覽,並設有咖啡廳,由澳門戒毒復康協會經營。

胡神父一直在九澳侍奉,直到2010年到香港安老。曾獲澳門政府頒發仁愛功績勳章的他,於2017年安息主懷,享壽102歲。

聖經說:「愛是不自誇,不張狂,不做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處,不輕易發怒,不計算人的惡,不喜歡不義,只喜歡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愛是永不止息。」

或許九澳聖母村一磚一瓦所見證的,正是一種愛——一種曾在這裡服務的人對澳門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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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澳聖母村交通資訊:[巴士] 21A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