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隨著愈來愈多以表演為專業劇場人的出現,澳門的藝團狀況已有很大轉變,但政府對藝團的資助模式仍是上世紀九十年代的「年度資助計劃」,已無法有效回應目前民間努力以劇場作為職業的可能。
想以劇場為職業,不進入演藝學院教學,便沒有其他太多選擇了,雖然自從文化局設立了「文化藝術管理人才培養計劃」後,有些藝團可以聘請一位全職或半職的行政人員,但並不是演員、導演、編劇,他們仍須為找到一定收入而到處找相關工作,自由業者於是愈來愈多。表面上這在世界各處都有相似現象,似乎不值得成為例外,但不同的是,澳門的文化環境相比之下貧瘠許多,甚至連可以被理解的程度都有很大差距,能找到的相關工作、無論在藝術的哪一個範疇都相當有限,藝術工作者生活於此除了要面對比鄰近地區高出許多的生活指數,還有個人創作能量不斷被消耗的問題。
在這次武漢肺炎的疫情影響之下,沒有戲可排、沒有工作坊、沒有課程、沒有學校巡演⋯⋯當一切工作停頓,劇場工作者除了尋求解決眼前的生存難關外,也有一些縈繞良久的問題在腦中揮之不去──劇團還能經營下去嗎?要以什麼模式走下去?未來的長遠發展可以怎樣?個人的未來又是如何?生活與生存、生涯規劃、職業前景⋯⋯可能不止這兩個月,而是一直都會不時思考的問題。
資助方式無法應對
全年持續運作
石頭公社是近年創作力旺盛的本地表演藝團,除了創作不斷,還有策劃以及為其他機構主持工作坊等活動,該團與其他藝團合租了排練室和辦公室,租金不菲,因疫情關係,工作雖然停頓但租金仍然要付,加上有藝團退租,負擔便更重了,Jenny (莫倩婷,石頭公社主席)向其他團員報告並求助,到最後如仍無法解決,或者需要退租,搬去較小和便宜的單位「頂住先」,但就沒空間排練了,然而排練空間在澳門異常缺乏,未到不得已實在不想放棄。「畢竟我們也衡量過,向外租用排練場地也有一定成本,因平常我們排練都比較密集,如果每次都租場地的話,其實負擔是一樣的重。」
據Jenny 介紹,目前藝團主要的支撐都是來自政府的活動資助,如文化局/基金會等的演出徵集(如藝術節、市民專場、藝穗節等);其他資源則來自一些委約活動,例如不同機構、學校或社福機構所委約的藝術教育活動、政府活動的承辦競投等。 然而藝團的支出也大,因為都是只能以項目計算(project by project),基本上每個項目收到的資助皆全部用作支付製作費和人員費等,還有一個主要開支就是恆常的行政人員薪金以及場地租金,前者有文化局的『文化藝術管理人才培養計劃』作支持,但後者目前沒有資助計劃與之相關,然而場地對表演團體來說是必須的。
藝團早已專業化
但資源無法跟上
談到藝團未來發展,也與很多本地藝團相同,朝向專業化是必然的期許,即使它在今天的澳門仍然如此格格不入,但在Jenny與一眾成員的心中皆認為,她們早已走在專業化發展的路上。「藝術創作已被我當作自己事業般看待。但當然,目前石頭付的工資還不足以支持團員的生計,我們還沒有能力做到,但我認為這並不代表我們就不是在專業的路上。」簡單來說,即使工作如何專業,目前都無法以此支持生活,無法成為一份「職業」,這也是本地許多劇場工作者的相似狀況。
「首先,即使藝團能得到文化局『文化藝術管理人才培養計劃』第一類別即所謂全職名額的資助,金額是一萬二千元月薪,這對於一個具備專業資格,有家庭責任又要養活自己的成年人來說,這樣的全職工資,在澳門也算是偏低吧,如果要負責一個藝團所有日常行政工作,他的工作量已相當大,很難再去找別的兼職。以我們團來說,因為拿到資助名額的團員,本身也是創作人兼演員,她要保持創作力度的話,有時會請其他人來分擔一些行政工作,然後以自己的人工去填補,好讓自己可以繼續排練與創作。其他成員的話,我們則以項目形式來支付,希望能以較合理的人工支持他們在團內的工作或創作,但這還是不夠的,團內所有成員包括我,都必須去找其他工作來養活自己,其實這對我們來說也不全然是壞事,以我個人為例,儘管我的主軸還是在團內創作,但我也熱愛以個人身份去跟不同的社區、不同的人群、不同的藝術家合作。這是multi-career 的概念,在外國比較多人這樣做,我們的社會還有點停留在一個人只能發展一種事業的概念中。」
與許多藝術工作者一樣,要維生不能只有一種本事,石頭的成員亦如是。在團內她們以劇場創作、社區及藝術教育為主,但她們當中有的是專業的心理治療師、設計師,也有語言能力相當高可當翻譯的,還有專業後台技術人員,他們不隸屬於某個團,是相對獨立的專業狀態。
「但話說回來,要是我們能有充足一點的資源提供給我們的團員,讓她們在生計上少操一點心,生活得更自在一些,那一定對我們的專業發展更有利。」能專注創作的環境,一展所長的機會,努力能得到回報,對藝術工作者來說,專業藝團的所在,就是能過上這樣的比較有尊嚴的生活吧。
創作與教育
要有足夠資源才能兩者兼顧
除了以創作為核心,石頭公社和一些藝團一樣,也一直在做社區和藝術教育的工作,有藝團發展為教育中心,以此作主要的收入來源。「這個工作是可以維持生計,也是十分有價值的,但由於我們的教學方針和形式比較以創意為主,與以教授技術為主的藝團不同,而且我們團員也不多,主要是與一些中心合作開班,所以會比較被動,好像今次疫情,中心取消了很多課程,我們就沒有收入了。」Jenny認為如果想發展成類似藝術教育的中心,可以招收多點學生,教多些班的話,一定要增添人手和導師,如果在有足夠人手和資金的條件下,這未嘗不是一個可以考慮的發展方向。但目前來說,石頭以創作為主,只能儘量兼顧教育,而教育的工作量也一點不輕鬆,以現時有限的人手來說,其實是相當吃力的,這也牽涉到是否能獲得更多資源擴大營運規模,成為一個有能力向多方面發展的藝團。
我們想要怎樣的職業藝團?
目前有不少像這樣掙扎著走在專業路上的藝團,都要面對資源的煩惱,但其實澳門也有兩個完全由政府支持、薪高糧準的職業藝團,自上世紀八十年代已經存在──澳門樂團和澳門中樂團,成員絕大部份聘請外援,因此也遭人詬病,三十多年過去了,為什麼仍然只有用錢請回來的「專業」樂團才能得到政府的認證及供養?其他藝術形式、本地成長起來的藝團則無法得到相同的扶持力度?這是一種怎樣的文化思維?資源的傾斜是基於怎樣的資源分配邏輯?
兩個樂團的例子也使人反思:這是我們想要的
「職業藝團」嗎?
參考外地的一些做法,專業藝團要有健康發展,政府一般大力支持但不介入和干預其藝術取向和內容,藝團應以獨立形式營運,無論行政、藝術方向、人員管理等均應以具社會認受性的方式運作,接受社會監督,藝團的組成可以是多元的,但澳門人應有更多參與及得到提升的機會。藝團的存在本身也應以提升本地藝術力量為目標,不止是表演的力量,還可作更多不同方向發展,培養創作、教育的力量,甚至帶動起藝術紀錄、評論、培養本地觀眾及與外地交流等,有牽頭作用。
Jenny不反對有一些由政府全資支持的藝團,但擔心他們的表演形式會變得單一,會令公眾對某一類藝術有正統性的認定,而使其他藝術形式更加邊緣、更難發展,同時也擔心資源會更形傾斜,削弱了其他民間藝團的發展機會。但其實不少地方為避免一團獨大,在藝術發展上形成單一局面對民間藝團造成打擊,除了職業藝團外,也會設有一些培養計劃,讓有潛力的民間藝團得到多方面的實質扶持,壯大其發展,有機會逐步成為專業藝團,使地方藝術環境更多元及健康。
「如果一個文化發展蓬勃的地方,其實也不一定需要這類政府藝團,因為藝術的力量始終來自民間是最好的,不用受限於體制,可以有更自由的發展空間,但另一方面,如果作為讓藝術更能在普羅大眾的生活中普及,以及得到一個更高的認受性,讓大家更能明白藝術及表演是能夠成為一個有尊嚴的職業的話,我覺得一個城市有政府全力支持的職業藝團是應該的。」職業藝團作為一個議題,可以繼續討論,但一個能看得到前景的未來,是目前最為需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