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門唯一文化遺產建築師 呂澤強:澳門似乎不需專業

百年中藥店杏和堂結業時,呂澤強亦有前去了解。

百年中藥店杏和堂結業時,呂澤強亦有前去了解。

訪問呂澤強像上了一課「文物建築保護政策初階」。問他為何留學法國,他由巴黎聖母院,說到1931年《雅典憲章》、1964年《威尼斯憲章》,再到梁思成的「修舊如舊」。看他滔滔不絕,忍不住問:有後悔回來嗎?於是又聊了一輪法國與澳門的分別,最後被我拉回問題時,他低聲答:「其實我發現對於澳門而言,暫時並不很需要真正專業的人士,可能他們覺得不需要吧,暫時來說都是這樣。」會浪費了嗎?「也不是,現在我在內地教書,也不算浪費掉,有幾百個學生,或者以後,有空我再把我懂的寫成書。」

呂澤強,澳門目前唯一擁有法國文化遺產保護資格的建築師,前文化遺產委員會委員。在葡國唸建築,在法國取得文化遺產建築師資格。曾於政府任職,不少人眼中坐擁「14個月糧,22日大假」的「筍工」、「鐵飯碗」,今日則忙碌得連對上一次放假是何時都說不準。事實上,呂澤強活躍於不少導賞團,帶着公眾穿梭橫街小巷,說着大三巴傳說中的秘道,或在檔案館展覽主持講座,介紹逾百年歷史的建築圖則。最近有參與出版,平常會教學,這兩年就曾參與指導學生活化荔枝碗舊船廠。個人主要建築設計包括聖若瑟修院聖物寶庫、大三巴哪吒展館、魯班先師木工藝陳列館、鄭觀應故居紀念館等,亦曾參與改建中央圖書館、何東圖書館。

認識呂澤強以前,看他每逢評論建築時的「肉緊」模樣,一度以為是個正經嚴肅的人,但見他於電視節目中輕鬆介紹澳門的現代建築,又可於藝團表演中在賈梅士洞舞起太極扇,讓人不免覺得,也許,官場不需要是他唯一的舞台。

放棄政府工 赴法國學藝

本想聊聊呂澤強小時候的故事。知道他曾為郵票畫設計,跟黎鷹學過畫,周末則跟着他到處寫生。「當時咁樣跟過佢,入到去睇到鄭家大屋,鄭家大屋嗰時仲係好多人住,入到好似成個村咁。」但對話最後還是回到法國。「我中學時見到嘅,覺得法國好似好藝術嘅地方,又想學吓法文,但澳門嗰時冇法文學,但有葡文學,咪走去學葡文,跟住去葡國讀書,順便學吓法文,又可以去嗰度旅行吓。」大學建築系畢業,2000年回澳任職430,2003年升至455,同年辭職,負笈法國。「我以前讀建築設計,喺葡國都有講少少啲舊建築點樣再利用,都有一科,但唔係主科,都係啲閒科。真係做嘢嗰建會發現:設計新嘅嘢冇問題,但舊建築有好多問題我哋唔識處理,例如可能會有結構問題、滲水等等,呢啲問題有好多成因,我哋唔知點整,一般讀建築設計唔會識呢啲嘢,佢只會教你點設計新嘅嘢。」

呂澤強,澳門目前唯一擁有法國文化遺產保護資格的建築師,前文化遺產委員會委員。

呂澤強,澳門目前唯一擁有法國文化遺產保護資格的建築師,前文化遺產委員會委員。

「覺得嗰度(法國)一來有藝術,二來,在法國,見佢哋嗰啲建築、城市保存得好好,咪諗吓好唔好去嗰度讀囉。」呂澤強畢業於法國夏優高等研究中心(Centre des Hautes Etudes de Chaillot)。在法國,文化遺產建築師和修復建築師不一定需要出身夏優建築學院,但實際上不少修復建築師都是此校校友。

「好多人唔知(這學校),但如你同法國人或歐洲學生講,佢哋即刻會知道。但澳門冇人知道。」

法國是歐洲最早發展建築保護、最重視建築保育的國家之一,世遺建築、百年建築處處皆是,城區景觀保育亦早有成熟的法律規定,對處理文物建築的資格亦有嚴格要求。例如法國的遺產保護管理體系中的「專業人員」就包括遺產建築師、文物建築主任建築師和國家建築師。而在法國要成為文化遺產建築師,就要通過一系列考核,包括理論、法律,甚至法國建築史、歷史建築修復方案設計等。例如將一個修院遺址修復,再加建成為一個圖書館。「佢俾一個方案你,唔係叫你拎返屋企,而係要一日之內喺嗰度畫曬啲圖,再交回。係你自己一個人做。」

呂澤強速寫畫作。(由受訪者提供)

呂澤強速寫畫作。(由受訪者提供)

還有城市規劃。在法國,城區都有保護管理規劃,「他們很嚴格,寫曬好多控制嘅嘢。」規劃全是公開,人們可以隨意下載。「佢地七幾年、八幾年已經有保護規劃,九幾年再有一個保護規劃,其實呢啲保護規劃每隔十年廿年係要更新,要變,因為唔同時候個保護要求係唔同,其實係越嚟越嚴格。」呂澤強一組三至四個同學,選定巴黎西南部沙特爾(Chartres)作題目,該城的沙特爾大教堂是世遺建築。「最新呢個應該係二零零幾年,即係而家可以喺網上下載呢個,畫得好清楚成個區裏面,邊啲建築物要點樣起,邊啲要保留,邊條街要保留,高度要點樣做,全部好清楚。當時我哋要做曬成個城市嘅發展。」

「喺圖書館搵咗好多資料,知道曬成個城市點發展,之後每個人揀一個區做保護管理規劃,然後再喺呢個管理規劃入面做一個設計,點樣去融合返佢原有啲環境。」

何東圖書館。

何東圖書館。

專業無用武之地

「我叫有機會從事幾個(澳門)呢啲舊建築改造,都算係好,而家又教吓書。」呂澤強幽幽道來,「除咗呢啲之外,我喺法國學嗰啲歷史城市保護,喺澳門就用唔到啦,而家喺大陸教書,我都有帶啲學生去做歷史城市保護規劃。」為甚麼澳門沒法用?「澳門都需要做歷史城區保護規劃,不過未有,一直都未有。」

「其實我會走去法國嗰度讀,因為嗰時我知道澳門申報緊世界文化遺產,申報成功之後,澳門係需要真真正正識得處理呢啲歷史建築嘅人。因為呢啲係好專業技術,我見嗰時我又唔識,覺得不如去學吓啦。原來我發現喺澳門,又唔需要真係識。」

1931年,第一屆國際歷史文化紀念物建築師與技師會議提出《雅典憲章》,通過七項基本保護文物建築的決議;及後,1964年的《威尼斯憲章》、1981年的《佛羅倫斯憲章》、1987年的《華盛頓憲章》、1990年的《洛桑憲章》……一直到現時多個國際公約,都體現出世界各國都不斷探討文化遺產的範圍及保護的方式等。反觀澳門,早前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世界遺產委員會就正式通過澳門政府世遺保育不力的警告決議,對澳門政府拖延編製《歷史城區保護和管理計劃》深表遺憾。

呂澤強接受的訓練告訴他,建築物,特別是世界文化遺產怎樣處理,要經過專家論證會議,從歷史研究、文化遺產保護的原則出發,並非由一兩個人決定。「唔係代表各方意見嗰啲論證,而係對於歷史建築物真係有研究,或者知道文化遺產保護確實係乜嘢,去做呢啲論證,去論證返而家嘅處理,對建築物個後果會係點樣。」

「每做一個修復或在歷史建築設計,可以講其實都係喺度破壞佢一次。當然唔修復佢自己都會壞,所以需要論證,所以需要好多人去將唔同意見講出嚟,之後去搵度最適合嘅一個做法。」

「而家似係文化局內部自己處理,佢唔會話俾你聽佢點解會咁做。我覺得咁樣唔係咁適合,其實應該要有比較專業去處理呢啲嘅制度。」

法國的文化遺產建築師有權在相關項目上「簽則」,但澳門雖然同樣有世遺建築,但由於2015年生效的建築師專業認證中,並沒有細分文化遺產建築師。現時澳門舊建築的修復或改建,政府標書亦沒規定要由此專業資格的人士處理。「其實,我覺得對於世界文化遺產嚟講,專業係有問題。世界文化遺產嘅要求比較高,唔係話就咁攞咗就可以。」

「澳門就算普通嘅歷史建築物,咩人都整得,就算保護區裏面都冇乜所謂,係唔係?」

何東圖書館。

何東圖書館。

傳授技藝 望薪火相傳

究竟澳門的舊建築,除了「拆」與「留」外,還會否有其他討論?環觀小城,不少舊建築即被留了下來,也只留了立面,或被轉化成故居、博物館。呂澤強早就表示過,歷史建築物能夠反映當時人們的生活、想法、制度等等都不在於建築物的外部,而體現在裡面的空間間隔,隨文物保護的概念不斷進步,歐洲基本上已經放棄單純「保留立面」的保護措施,澳門亦應該與時並進。而有關舊建築的用途,他也認為應有更多的想象。

「澳門好多都係博物館、展館,我覺得諗法太過單一,建築物都有好多種用途,未必一定係咁,有啲團體真係使用佢,使用嘅時候,有一部分公眾可以接觸到,咁先有可能睇到。做博物館都得,但唔係所有嘢都做博物館。」

明明文物處處,卻有志難舒,目光隨之轉向教育推廣。呂澤強近年的舞台除了建築設計,亦有講座、導賞,甚至電視節目及演出。2016年11月,「梳打埠實驗工場藝術協會」在沙梨頭演出《OFF | SITE》,呂澤強在賈梅士洞前舞着蓮花太極扇(又稱「回歸扇」),再唸出葡國詩人賈梅士的詩,將詩人的時空與市民當下的日常生活並置。

呂澤強於《OFF|SITE在場》中表演。

呂澤強於《OFF|SITE在場》中表演。

但畢竟不是建築設計。再來一次,會去法國嗎?會回來澳門嗎?「我都會揀去法國。你話返唔返嚟呢度……其實喺法國好難搵嘢做。佢覺得你係外來人,佢會唔會俾你去碰佢哋國家嘅紀念文物呢?」但回來了,又如何?「澳門暫時嚟講真係……唔係咁需要真係專業嘅人,可能覺得唔需要,暫時嚟講都係咁樣。」

會覺得浪費了嗎?「唔係嘅,而家我喺大陸教吓書,都唔可以叫嘥咗,而家都有幾百個學生,或者遲少少將我識啲嘢寫返成書。」他低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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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澤強速寫畫作。(由受訪者提供)

呂澤強速寫畫作。(由受訪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