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洋遠去 洪水到臨

「水已經淹上第六級樓梯了,怎麼辦?」 女人在電話中大叫着,此刻她已慌亂從地面走上閣樓,眼睜睜地看着樓下所有財物浸泡在水中。

即使打電話來求救,他也完全無法可施,只能囑咐她,一定要留在原地,千萬不要走出屋外,不要以為可以逃走,進入屋內的水已經這樣高,外面一定浸得更厲害,會沒命。人類很難可以逃離洪水的降臨。

「上一秒我還剛在廚房洗好碗盤,看見去水的渠蓋有水滲出來,不以為意,幾分鐘後水已從門外、渠內同時湧出,內外夾攻,好可怕,很快水已浸到大腿,我來不及搬東西了,馬上走到樓梯上,但水還一直湧進來。」

這一家正準備開業的店,已被摧毀。

「水到了我肩膀。」老人在身上比劃着

「我經歷過好多次颱風,好多次水浸了,但即使最厲害的那次,水都只是浸到膝蓋左右,從沒有一次像今次這樣,水位這樣高,這樣兇猛,把人淹沒。」

風災過後的今天,人們仍在談論水浸,從下環到十月初五街、從青洲到紅街市,到處都浸了,然而,水是從哪裡來的?

「海水倒灌啊!」

只需一瞬,海水衝入街道、房屋,使最堅固的汽車浮起,把最堅厚的鋼板和最精密的機器摧毀,無情地奪走生命,當財富和心血轉眼變成垃圾,倒灌的海水,把城市佔領為海洋,這會不會就是目前人們對「海洋」最鮮活的記憶?!

只有在海水肆無忌憚地摧毀生活時,我們才確切地體會到,這個城市與海洋的關係,竟是如此密切。今天除了災難,我們還有甚麼與大海相連的深刻記憶嗎?

倒灌的海水,把城市佔領為海洋,這會不會就是目前人們對「海洋」最鮮活的記憶。

倒灌的海水,把城市佔領為海洋,這會不會就是目前人們對「海洋」最鮮活的記憶。

在我成長中曾經親近的海洋早已不復見。那時,夏天一到父親就會踩着單車載我到海邊游泳,在還沒有甚麼體育設施的年代,海洋純粹就是一個鍛鍊身體的地方,我們既然生活在海邊的城市,游泳當然要到海裡去,父親一直如此堅持。於是,整個夏天的清晨,父親在上班之前,都載我到泳棚游泳,坐在單車後座緊靠着父親的背,常常聞到他皮膚上那海水的味道。那時不需特別走到離島,在市區很多地方都能感受到海洋的氣息,新馬路至下環街一帶,很多店舖都賣鹹魚,還在路邊曬螺和蝦乾等,充滿濃烈而特殊的味道,有人嫌腥臭,我卻很喜歡聞,有種刺激味蕾的實在感;那時的街市,常有新鮮腌製的鹹魚,還有很多小蝦小魚,有特別的親友到訪時,爸爸會去買新鮮的黃油蟹回來,大快朵頤一番,可惜那時小孩不能多吃,味道我已忘了;城市有許多人都是靠海洋生活,不是漁民就是修船、造船,或者海產加工製品的生產和買賣,在筷子基避風塘一帶,停泊了很多船隻,形成熱鬧的國度。在另一邊,從南灣、西灣走到媽閣,潮退時,有人在泥灘上捉彈塗魚,堤岸有斜坡伸入海中,晚上,人們常坐在那裡吹海風乘涼,談天說地,或遠眺,看船。那時候,海是人們生存之連繫,也是生活中重要的調息,它滋養着人們的身心,帶來實在的味覺、觸感、視野和力量的刺激,讓人們產生情感的牽連,不忍拂去的記憶。

澳門一直無休止地填海。

澳門一直無休止地填海。

隨着城市發展,各種填海工程的展開,這些海邊的風景人事都被抹走,我們在市區裡已無法接觸真正的海,要走到離島,才可以稍為嗅聞到一點海洋的味道。海洋變成如此不可及的存在,長久以來,靜默領受着人們的遺忘,承受着變異與切割,硬化成陸地,退得愈來愈遠,原來可以吹到海風的地方,早已窒熱難當,城市與海洋連繫着的命脈與氣息,早已斷裂。海洋明明圍繞着城市,但我們無法感知到它的力量,直到今次。

「有一次水浸的時候,水裡浮着好多萍藻一類的植物,奇特而大塊的葉子,還帶着根,一株一株漂入屋內,包圍着我;但這次水浸,湧入屋的都是黄泥水,水久久不退,當水終於退掉後,傢具雜物佈滿泥漿的痕跡,像是海洋翻滾,海底的世界與我們的世界重叠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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