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書為草藥,別忘記遁入它為草時的豐沃土地

書使人著迷而無法自拔,走進圖書館或書店便被它木質芬多精逼出一身屎,對抗這些無聲之聲所引發的腸燥症,最好就是做一些跟書相關的事。但今天我們的身體已經不只腸燥症那麼簡單,坐陣書店的好友跟我說他有時覺得自己開的是藥房,進來的讀者問的都是此刻亟需解決的問題,孩子不吃飯不睡覺不刷牙不看牙醫不上學發脾氣怕打雷愛生氣過動亞斯閱讀障礙該讀什麼書,店員們都已經練就一身功夫,書櫃當藥箱,唰唰唰地拾藥秤重毫無問題。書送到讀者手中,但心中就是有那麼一點點空虛,它被使用,無用之用,他們說。

不吃飯不睡覺不刷牙不看牙醫不上學發脾氣怕打雷愛生氣過動亞斯閱讀障礙或其他,每一個問題都是現世的功課,書本做的事情究竟是即刻解決,還是將感官時間放慢,讓讀者聽到人生的回音。閱讀無關形式,也無關讀者年紀。所以書,無論話題大小、形態樣貌,都是眾人之事。

今年圖書館週的展覽和座談,都為大眾呈現了出版的最小單位,讓讀者直接跟著進入一本書的製作程序裡,會不會是較為親人的接觸,好過論述什麼「書店是城市閱讀/文化空間」更為親切(也不容易被市場打臉)。

「不想被打臉策劃」裡有一個用展覽訴說書店與城市閱讀/文化空間的樣貌,由澳門本地平面設計師 Something Moon 策展的「他們做了一本只有幾頁的書——Zine小誌的跨海展覽」大致就是類似降靈會的東西,把澳門不同領域的圖像思考者聚集起來,讓大家各自出動一本小誌,這些作品好像是巫師聚會一般地出現,不同窗戶裡你以為是廢墟的地方,其實是充滿生命力的美景。

儘管書籍在市場裡被作為商品一樣地擺放,但它迷人之處真的不是只有商品而已。被圖書館收藏一事可能透露了這些,書在這裡能作為公共資源流通、被各個面向的讀者看到。然而製作書籍的人,也忙著對抗世俗。例如Something Moon將議題與運動放進設計裡,讓大眾更容易理解和參與,胡卓斌和他們的團隊甚至有了一家書店BOOK B,作為獨立出版品專門平台,並引入世界各地的藝術文化刊物。展覽與港澳設計師對談,解開了我對Zine的小小矛盾。在關注原創繪本作品的同時,我思考過小誌是否可作為正常的出版方式,但原來它並不衝突,BOOK B不以傳統出版社的經營模式限制住自己,不從市場取向決定形式和內容,作為「另類」出版社,對視覺美學有其堅持,也避免被世俗價值凌駕,保持住觀點與聲音。

將紙品出版與平面設計當作自家事,把它視為與世界對話的重要形式,甚至延伸到對產業樣貌有其責任,這也是剪紙藝術家吳耿禎和裝幀設計師何佳興在做的事。耿禎的創作毫無界線,初識耿禎時被他靜謐而洞悉世間的文學創作力所打動,後來他轉而主修建築,在雲門流浪者計畫隻身前往陝北習藝,拜師民間老藝人學剪紙,之後在創作中,這些經歷都揉合為一:巨大的立體的手工的紙質作品、同時是鄉土而又時尚的圖像美感,私密卻又攜手他者、童真而又戲謔的剪紙創作,它們結合了不同範疇的視覺藝術,沒有界別地開拓下去。

吳耿禎《夢的剖面王國紅絹布》

吳耿禎《夢的剖面王國紅絹布》©吳耿禎

曾經聊過當黃土地上剪紙老人不再,前人的創作被當作模板一樣工業化的製作、旅遊化地文創與販賣,新一代的創作者該怎麼堅持自己的園地。基於陝北剪紙原來就不是自己的文化血液,說是維護傳承怎麼說都是有點矯情,這個習藝的經歷,最終就讓他留在生命裡成為印記,「我正在做的事情怎麼說都不算傳承,有資格去傳下去的是他們自己。」他謙虛地回應,但實際上我看到他創作的細節,都在與前人後人牽手,互相致敬。一樣是接受傳統技藝薰陶的平面設計師何佳興,誤打誤撞,書法成為起點,其作品有不少再造金石、重讀世界的視象。即使是與耿禎合作的概念書《一千零一夜九個海一片黃昏》都充滿何佳興解讀的「興味」:與光遊戲的壓紋與油墨、字裡行間行軍向前的線條等等,如果不是他們兩人的共同製造出來的紙品,你怎麼得到詩輯如此的「讀趣」。

當我觀看他們的創作,一直以來,我都能感受到其謙虛和堅定,目前吳耿禎正在故鄉臺南進行的社區剪紙合作社——蕭壟計畫,與社區媽媽共同學習,付予鹽田、魚塭、廟埕、田園等空間大眾記憶的圖像,我以為是將其剪花藝術的「他鄉」內斂到達「原鄉」的思索。

一本書的樣貌那麼美麗,在大家把書的解藥般販售與購買的當下,我還是會選擇「拆解草藥」,知其來歷、聞其芬芳,讓閱讀離出版近些,與書對話的可能性多些。

訂閱每月紙本
台灣剪紙藝術家吳耿禎與裝幀設計師何佳興合作的概念書《一千零一夜九個海一片黃昏》。

台灣剪紙藝術家吳耿禎與裝幀設計師何佳興合作的概念書《一千零一夜九個海一片黃昏》。©井井三一繪本書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