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沒有聽見,這個城市有嬰兒在哭泣?

《媽祖妮和小老鼠》小老鼠如何救垃圾桶裡的寶寶呢?

《媽祖妮和小老鼠》小老鼠如何救垃圾桶裡的寶寶呢?

垃圾桶裡的BB仔

可被見到的棄嬰,代替不被見到的棄嬰出現,代替他們發出哭聲、被蟲蟻老鼠咬食、被發現、上新聞,無論生死。在醫院前涼亭旁的坡地、在水塘裡、在觀音像前灘堤,在○○花園垃圾桶、在□□大廈旁的垃圾壓縮機……

那幾天我忙著餵養自己方出生的孩子,他因病理性黃疸滯留在加護病房裡。憂心的母親們在保溫箱旁哺乳著寶寶,一個無人招領的小寶貝滿臉傷痕在最邊緣的小床裡哭泣。南亞裔,前晚因為發出微弱的哭聲,被市民發現在大廈垃圾桶裡,救護人員到時他已經滿臉蟻,螞蟻不是眼淚的印記,是生之繩索,如果生的哭泣有其氣力。

寶寶的影子出現在澳門原創繪本《媽祖妮和小老鼠》(Marjory and The Mouse / Marjory e o Ratinho),故事藍圖所在為澳門本地育幼院,一隻渴望家庭的老鼠,在垃圾筒發現一個嬰兒,小老鼠心急想救孩子,咬了寶寶手臂一下,喚來路人關注,讓孩子有了家——希望之源。

原創繪本之所以重要,是因為它為孩子反映在地社會正在發生的事情、聯繫了他們應該看到的他人。在保溫箱的寶寶,你願意牽住那位哭著討抱的孩子,在社會所見不到的網裡,一起好好長大,不至墜落?

《媽祖妮和小老鼠》 Marjory and The Mouse / Marjory e o Ratinho 作者:哈娜 Hannah Tunnicliffe 插畫:馬嬡 Mahé Corolleur (法) 出版社:希望之源之友 出版日期:2016

《媽祖妮和小老鼠》
Marjory and The Mouse / Marjory e o Ratinho
作者:哈娜 Hannah Tunnicliffe
插畫:馬嬡 Mahé Corolleur (法)
出版社:希望之源之友
出版日期:2016

寶寶,你的下一站在哪裡?

孩子,你是誰?新聞最終總以「移工之子」結案。但每個苦難生命的背後,都來自於出錯的社會結構。死亡嬰兒的背後,你認為活該的痛苦母親仍在世間,對活著的嬰兒而言,這一切才剛剛開始:進入收容院舍,或與失職的母親共同生活,無論監獄或流離。

但真正痛苦的,並不只是一個生命個體而已,破碎的、受傷的也不止於一個家庭:它來自移工被壓縮的生活環境,攸關情感、人性的空間;它來自城市制度對市民的方式,不足的育嬰空間、護病制度、勞動工時。我們(是的,我也是在斷氣邊緣的母親)市民期待家庭照護被移工補足,而這個城市期待上述不足都能由這些暫時的勞動力支援。

但寶寶,在這不同角力彼此傾軋的情況下,誰是最後的受害者?最小那個、最弱那個、說不出話來那個。

幸佳慧老師最近出版的繪本《透明的孩子——無國籍移工兒童的故事》講到了這些「不可見」而數量之多的孩子,他們是誰?他們名叫「太陽」、「月亮」、「星星」、「小山」、「小河」、「小溪」……每個名字都是一個活生生的小小身體,幸佳慧老師道:「每十分鐘地球就有一個無國籍的小孩出生。由於戰爭、移動工作、政治迫害等因素造成了無國籍的流浪人口,如果沒有人幫助、正視他們的困境,這些人從出生的搖籃,到死去的墓地,都得在暗黑中摸索爬行。」面對手機小小屏幕裡躺在沙灘上難民孩童的遺體,我們那麼容易給予同情,那些活著的、死在澳門的,以「移工兒童」身份被誕生下來的孩子,是件遙遠的事情。他的下一站在哪裡?聯合國《兒童權利公約》第7條規定「兒童出生後應立即登記,並自出生起有取得姓名與國籍的權利。」他會回到拋下他的母國,或滯留在收容所裡,在屬地主義的國度裡他會是等待身份特批的個案,取得身份,隱匿在你我之間。沒有身份的那些,我們也看不見。

《透明的孩子》

《透明的孩子》

《透明的孩子》

《透明的孩子》

移動者的孩子,被隱蔽的城市身份認同

澳門土生作家江道蓮筆下,窗外飢餓的難民母子,孩子的哭聲至今都在我耳裡響個不停。新世紀的澳門,難民、移動者成為老朽的聲音,不再代表這個城市:住在婆仔屋的女性今已無人回憶,被收容、等待特首特批的透明小孩正在排隊,學校以人道理由招收無居留權孩童入學的情況也不復見。

他們不應該出現,每個名字都是一根刺。怒罵棄嬰母親的聲音四處流轉,她集中所有家傭之惡,外宿、婚外情、虐兒、不潔、遺棄,她對待自己的嬰兒的方式與照護你我孩子的方式無異,狠毒、不負責任,這位母親面目模糊,卻是惡之所繫:個人之惡、城市之惡。眾人觀看他人痛苦的方式,一直以來都非常療癒,即使對象是一個嬰兒,也能只看到自身的遭遇,在評論的過程中,棄嬰的存在被弱化,僱傭關係的尖銳再次出現。

《透明的孩子——無國籍移工兒童的故事》 作者:幸佳慧 繪者:陳昱伶 出版社: 字畝文化 出版日期: 2017/02/08

《透明的孩子——無國籍移工兒童的故事》
作者:幸佳慧
繪者:陳昱伶
出版社: 字畝文化
出版日期: 2017/02/08

他來了,像沒來過一樣。

我在醫院裡翻讀母親的名,漢語拼音的名、通用拼音的名、葡語拼音的名、南亞各裔族名……在育嬰房裡端詳每個寶寶,他們都在這裡,在所有出生檔案之外赤身裸體,被一樣的毛巾包裹、帶著一樣的小帽子。他們不知道父母親的身份或是未來可能會有的疾病與命運。我是其中一個嬰兒的媽媽,在我的嬰兒面前悄悄許諾,守護他,也守護無法親自生下的小孩:貧窮者的孩子、富人的孩子,沒有定語,都是世界的兒童。他們從此刻開始,即使在未知的將來也會彼此聯繫。在有限的城市資源裡,對立非常容易,但這不是我想教授給孩子的東西,也不是我要給他的時代印記。

有時我仍會想起江道蓮窗外那孩子飢餓的哭聲,想起畢業紀念年鑑一樣暫留於人間的嬰兒屍體,尤其記得水塘那位、觀音像下那位。我會想它們被人發現了是幸運還是不幸,畢竟它們都不像繪本裡被老鼠咬了還能發出聲音。夜裡十點半過橋,忍不住數著避風港裡的工人晾了幾件衣服,他們與澳門毫無干係生活在填海區,偉龍那裡的焚化爐泵泵泵冒著煙,我要忍住不去想其他沒被發現的嬰孩,不去想那是他們的身體被扔進去冒出的魂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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