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之家》,如何體現澳門最重要的微小事物

森之家1
蔣禎耘(HOPE)的劇場風格,向來都關注幽微的事物,以小見大。《森之家》的主題是自然。HOPE說,生活在澳門的時候,做品通常會和環境有關,「好像我的《玩風景》、《葉子片片》都是講環境和人的關係。」動植物、自然空間,都存活在我們身邊,得好好看,看多細,就會見到多大。

《森之家》裡的動物,如雀鳥、海豚、海龜、猿猴,在澳門似有還無。我們日常生活不會接觸到牠們。殊不知,戲中猿猴的原型,是曾關在澳門動物園的籠子裏孤獨稱王的個體,而海龜和戲中白忌(白海豚,因南海漁民稱呼而有的名),在澳門以前(或是現在)的海域活生生地和我們同在過。牠們現在活在哪裡,沒有人在意,可能只是活在報紙新聞的一個角落。我們覺得這些動物不存在,全因忽視,甚至是視而不見。

森之家,顧名思義,是關於森林,以及森林裡的「家人」關係。部落、獵人、獵人之孩子等。住在澳門,一個狹小的城市,沒有實體的部落村莊,但這並不等於沒有。部落裡人和人的關係、和自然萬物的關係,一樣在這個真實空間裡存在著,不過在我們的日常中被漠視了。

上海世界博覽會的主題是「城市使人進步」,「進步」好像是等於「去舊納新」,那意味著有些東西會失去,編劇川井深一說,人類發展到城市——這個所謂進步的空間環境之下,戲中的「部落」,恰恰體現了在單一發展的概念下,被刻意拋棄摒棄而逐漸消失的價值。

我好奇的是,澳門有「部落」嗎?這些部落和澳門有何關係?

川井深一說:「其實『部落』的概念,是人最初聚集的狀態,也暗示著澳門正在消失的村落意識。」澳門有具體的村?可能有黑沙村、九澳村,還有名義上的卓家村……甚麼是村?在我的認知裡,應該至少有村民,有長者,有幼童,在公共空間或聚或散,可能是講古,可能是祭祀。人與人關係的緊密感,有點像是今天講到的「街坊」,儘管有不同的社區即社群,但是界線模糊。澳門在我童年時,仍保存完好的「村莊意識」,在路旁嬉戲的小孩會因為街坊阿嬸的要求(因為她腳患有風濕)而幫忙提包米上五樓。大概,這就是村莊。這些東西,如川井深一說,正是澳門正在消失而又彌足珍貴的部份。當中,當然還有自然。

觀看自然,除了自身侷限,心態也很重要。今日的旅行者,往往是帶著原來的城市抵達他方。儘管到了異地,卻帶著原本就有的價值觀或物質,行李滿滿。城市裡的人接近自然,就好像阿姆斯壯登陸月球一樣,全身都是裝備。這也是現代人對待自然的態度。戲中的主角哈彌努,什麼都沒有,就出發了。他的移動不是旅行或獵奇,他只是「回家」。

當我們城市將僅有幾株大樹也逐一移除,森林對我們來說,可能不過就是路環這處被待宰的山,海洋對我們來說,也可能只是劇場往外走那一片臭極的灘塗。或者是偶然才去探訪一次的,滿是食品包裝和發泡膠的黑沙或竹灣。因為不去看,所以和山海的距離遙遠,毫不珍惜,於是心未能至。

《森之家》裡主角前往的地方,究竟是哪裡?整齣戲,宛如無人之境,用預言的方式說一個寓言。其實在現實中,城市的規劃者或是住民對待山海的態度,都對行道樹的態度無異,不過就是屢行著它們裝飾性功能,例如大樹被拔除,換了一株綠色鐵架權充作路樹也毫不介意。滿足不了人對自然的回歸與渴望。填海、挖山、拔除樹木與森林,不斷地利用空間,其實是令城市住民的生活空間,越來越顯狹隘。

自然不能隨手可得,成長的感恩的只能存在心中。演員莊莊說︰「我工作的地方是有人種菜的,我的老闆常常對我說,你看著這些菜一天一天長大,你就會明白感恩的心。」演員Annette說,對城市人感恩的心,重新探索,或者生活方式改變,消費形態改變,素食者可能增加等等。

編劇川井深一說,獵人並不意味殺戳,反而是平衡生態的人。與自然關係的密切,讓每一個索取都是深度思考,所以能「斧斤以時入山林,數罟不入污池」。演員們都體會到,對自然的感恩,可能只剩獵人。能看到受傷的動物,例如白海豚懷抱受傷的小豚,以及變態了的猿猴,而心有不捨的,是獵人,和接受獵人教育的孩子們。

「司馬庫斯為了捍衛原始的山林風貌,決定將遊客減半。銅門部落封山護溪,讓慕谷慕魚,不讓遊客入山,還山林呼吸養息的空間。看得到每一物種當下的生存狀態,才能進而捍衛自己的家園。」澳門自然的形態,從村落鄰里意識到那怕只是一株大樹,都被置換以人造的虛幻風景而混然不覺,孕育著我們的這個母體,正漫漫消逝,如看到演員陳嘉宜的痛楚。陳嘉宜不久前才在澳門藝術節中演過Roberto Zucco的母親,看到兒子成為惡魔而身心受創。《森之家》裡飾演白海豚的她,仍傷痕累累,恐懼孩子承受著人為所施加的災難,同時保護著他,生死不移。我們離開不了孕育自己的城市,卻在日常裡不斷殘害她。陳嘉宜說:「不管是怎樣的母親,都會為了小孩綻放,到生命到最後,不論是何種結局。」

《森之家》裡的小,是一切澳門價值中無關緊要的東西,但它可見的「大」,則不在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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