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東跟你剖析:軍事以外的黃東

提到時事評論員,大家可能隨便都數得出五、六個人選;但談到「軍事評論員」,就幾乎非黃東莫屬了。大家聽他分析政局形勢、分析新型武器、分析社會時事都應該聽不少,如果由黃東來分析黃東,您又聽過未?今期《論盡》,非常榮幸邀請到軍事評論員黃東,百忙中都抽空,跟《論盡》分享他鐵漢柔情的男兒二三事,同時讓我們解開,黃東是怎樣煉成的。

「我只不過是一個很平凡,很普通,和大家一樣的人。我不覺得自己有什麼特別之處,或者在澳門這樣的環境,別人給了我很多光環,也聽過很多市民,街坊這樣說,因為平時我喜歡落區。但是,我自己真的是一個很平凡的人,很低調人。」這是黃東的自我介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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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小學習比別人吃力

黃東經常成為兩岸四地、甚至美國媒體的訪問邀請,找他進行軍事和時事評論,能有絡繹不絕的工作,當然要經常閱覽相關參考書,持續掌握最新的資訊;但,想不到黃東竟然告訴記者,他小時候其實是個學習障礙的受害者。

自小喜歡學習的黃東,人家讀一小時就懂得的知識,他讀十小時也未必記得住,加上小四那年頻繁地換老師,令他難以適應,成績更加大起大落,他形容自己「勉強完成小學,中學就完全唔掂了」,從那時起,他知道他學習的路,要比別人艱難百倍,甚至有感找不到出路,當時的班主任,識功夫,又會體罰學生,令他想過逃學。

天生怕事低調  曾經歷校園欺凌

「到現在還記得我第一張成績表裡,老師對我的評語是,幾乖,幾聽話,但怕事。跟澳門人一樣,唔出聲,躲在一二角,避開一些風頭火勢的事情,甚至有些壓力稍大的事情,我都是避開,唔見光,怕見光死。」黃東憶述小時候,經常成為被同學欺凌的對象,例如自己熱騰騰的飯菜被搶走,自己則要吃同學的冷飯殘羹…… 加上當時班中都有背景複雜的同學,令怕事的他,自我形象更低。

破繭時分

直至中學畢業後到內地升學,黃東才知道世界原來這麼大。

「人獨立了,圈子亦擴闊了,不但是僑生,我跟內地生或當地生商戶的關係都慢慢建立起來。甚至到他畢業回澳後,竟然覺得自己跟澳門格格不入。他形容澳門其實在20多年前已經很落後,那種落後是思想上,還有硬件上。從此之後,他就變得沒那麽怕事了。大學畢業後,他到了電視台當資料蒐集,需要甚麼都得靠自己去找去問,跟人接觸的膽量也由此鍛煉出來。

人生跌入谷底曾想過自殺  一通採訪電話救了命

不過,七、八年前經歷婚姻失敗的創傷,令黃東一度患上抑鬱症,甚至試過自殺。

「因為這些事,父母沒有經驗給我,我也有一段長時間不想給他們知道,不想他們擔心,所以有什麼事情也盡量不想……到了真的無法挽回的地步,我才告訴他們。我的情緒在那半年裡,真的很無助。現在會有些心理醫生,但當時的我不懂去找,朋友當中又沒有可傾訴的,熟悉的朋友也不會去談這些問題,我也不想去麻煩別人,因此,逼埋逼埋……人生兩個低谷,第一次是讀書時,我是逢二進一那種人,另一次就是這個。去到開咪(做節目),有好幾次我喺死頂,我差不多不能說話,對住個咪竟然會喊。晚上是最難過,會胡思亂想,家人都睡了,情緒可以釋放的時候,就很容易出事。那段日子已經崩潰了,在街上試過失控,踎在街上喊,一日喊七次,喊到已經無曬眼淚。終於在05年底那時,上到天台學張國榮那樣。差點就跳下去了,但這時接到一個電話,有個訪問搵我,傾完之後,情緒又平復了一些,然後就回去先想一想。那個訪問是香港的一個電話,真的帶開了我的情緒,那次就救了我。」後來,見到512汶川地震的發生,更啟迪了黃東,生存還有更多可貢獻之處,人生觀也由此變得豁達開來。

從挫敗中走出來 願意為受壓者發聲

打消自殺念頭後,黃東的人生觀彷彿也開竅了,他越來越明白弱勢和無助的人的感受,甚至在可以的情況下,願意為他們發聲。「因為我明白那是很慘的,沒人會幫你,這個社會是『鋤弱扶強』的,好像現時鼓勵一種,讀多啲書就會出人頭地,搵多啲錢,否則你就會成世折墮㗎啦。以前我們常聽到,你讀書不好,日後就掃街,你看有多慘,又日曬雨淋,人工不多……這種價值觀的灌輸,其實就造就了我,某程度喺逼出來,既然我知道這種慘況的時候,我不希望這個社會再重覆我以前所走過的路。一個社會不是所有叻的人主宰,在他們叻之前,其實更多需要綠葉去扶持,我們這些綠葉其實是襯托這些花朵,能夠在今天成功成才。如果沒有對比,所謂的人才,又怎樣謂之才呢?」黃東說到有點激動。

遇上人生的伯樂

黃東感激自己生命中有很多「伯樂」,中學及大學時期,遇到一些老師、同學,會跟自己談論歷史、地理等話題;94年,他曾投稿到香港一本雜誌的專欄作家,誰知這人其後把他介紹給社長,亦刊登了他的文章;後來,他也參加過香港一些國際性的軍事論壇,以及於96年的保釣事件中,曾在軍事上草擬方案給保釣人士,從中結識到兩岸包括軍方、民間、軍事雜誌中志同道合的人士,漸漸打出名堂,也成了媒體尋求軍事意見時的「不二之選」,從此被傳媒冠以「軍事評論員」這個專稱。他笑道:「那時投稿,真的支持了我度過那段失業的狀態。」

最大的伯樂:來自父母

黃東強調,所有成功,一定是有某一部分的運氣,但這個運氣不能依賴等待,一定要跟自己的努力相結合。他同意自己有些機遇,但亦強調自己懂得抓住這些機遇。而如果談到當初如何愛上軍事,他明確表示,最大的伯樂就是自己的父母!

「我三歲就開始接觸飛機大炮,因為當時沒有太多娛樂,小時候連電視都無得睇㗎,中學才有,之前認識這些(飛機大炮)就是靠爸爸,他每天放工回來就拿著筆在一叠廢紙上畫,其實他也不是很懂,但無錢買書仔,就用手畫『這個是飛機,這個是大砲,這個是坦克……』加上我家人是在戲院工作的,所以我自小就看過上千套電影,無論中國還是外國片。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後20年,拍了很多戰爭電影,我看了很多,玩的也是,可以說是中曬毒!同樣,無論感性也好,理性也好,對於中外的電影事業,我都高度關注。」

要反戰,就更要徹底認識戰爭

黃東相信,要反對戰爭,必需先去了解戰爭。了解得越深,就反對得越透徹,這個世界才能有救。

「我以前是一個好戰份子,直到去年中日釣魚台糾紛才有所領悟……每逢二、三十年我的戰爭觀就長進一次,上一次飛躍是82年,福克蘭戰爭的時候,了解到為什麼英國和阿根廷無故為了一個島就打起來了?這是一個思想上的轉變,不是忽然間……當然會有忽然間開竅……但是在這個忽然間之前,你要積累很多事情才能產生那個變化。」

他回憶小時候家裡不算有錢,父母只能偶然買書給他看,但仍無法取替爸爸用手畫的飛機大炮,雖然只是一些線條粗糙的圖畫,但足以叫他,由感性開始,慢慢到長大後自己找資料,一個理性的認識,去了解何謂戰爭,以致發展到今日他要反戰的地步,其實是一個很漫長的過程。

他強調,父母都是普通的工人出身。但左派家庭出身的,先天性會比同時代的人,政治敏感度高。「文革那段歷史大家都明白,但同時也培養了一批人,例如香港很多社會分子,都是當年保釣冒出頭來的。」

經常評論國家大事的黃東,表示平日的自己其實感性而低調

經常評論國家大事的黃東,表示平日的自己其實感性而低調

奠定自己的路  也肯定了自我價值

黃東談到小時候,學校常有時事問答比賽。「我不需要死記硬背,就已經能講出當年的國民生產總值多少多少等的時事知識」,相比之下,他的同學就像如臨大敵般看待比賽,他的歷史科亦總是名列前茅,這是他學習生涯中最有滿足感的事。他認為,每個人都要找到生存的滿足感,即使最低下的人,也要盡量發掘自己的優點,淡化自己的缺點。他直言現在的工作,讓他找到和肯定自己的價值。所以即使現在他每日要花很多時間,看不同資訊,保持第一手消息,他亦樂此不疲,感到非常享受,跟別人分享所得到的知識,覺得這本來就是一種動力。

「我希望澳門『斯諾登』是從建制中走出來」

談到「監聽風波」,對於被譽為「澳門斯諾登」,黃東強調自己是個低調的人,這本質從來沒有改變過。只是被迫走到這一步,皆因不止他一個面對這樣的問題,而是同行中都普遍存在。

「我不是澳門的斯諾登,我也希望澳門有個『斯諾登』從建制中走出來,把真相告訴大家。我之所以出來,無論是竊聽這事情也好,或者其他不公義的事情也好,其實我真的想平平靜靜過埋呢下半世。但是有些事情不到你去揀,即使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別人會不會不找我訪問呢?是不會的。(跟傳媒)習慣了建立了一個良好的關係,或者就像我跟市民之間的互動,他們當我是他們的一分子,我無理由因為有些人不喜歡聽,所以就跟市民BYEBYE,從此不接觸。」

他認為與其做人做得那麽辛苦,倒不如開開心心地維持一個正常的生活,以及正常的圈子,「反正我最自豪的是,自己無害過人,能夠幫到人的,就在能力範圍內幫。」

他有感現時政府最欠缺的,就是不同的意見。認為做評論工作,得罪人少不免,但公眾的評價及真正站在社會的發展角度來考慮利益,才是他最大的考量:「我沒有濫用語言暴力,將心比心,如果換了另一個人,如果他對社會有承擔的話,他也會這樣做。身邊的評論員亦不乏這樣的人。澳門人亦都比較低調,一般來說不會主動走出嚟而己。我也不是特別主動,只是每次有一些公開活動,例如論壇,遊行示威,作為一個公民,我在符合法律,符合基本法的前提下,為什麼不去做呢?」他表示在這些過程中,也會認識到志同道合的朋友,變相是增值。

他不明白主要官員為何至今仍抗拒和迴避跟市民對話,認為這樣不但跟民情脫節,同時不會成功。「做官也好,做人也好,其實最重要是行得正,企得正,社會是有病的,應該趕快去治病,而不是把責任歸罪於我們這些評論員,或者為公眾發聲的公民,我覺得這完全是本末倒置的。」黃東再次講得激動起來。

堅持講真話  比誰都「企得硬」

被問到做評論員做到他如此「走得前」和「勇」,會不會都有那麼一刻「淆底」過或想退縮?黃東笑著說:「當然有啦!」不過,他感恩隨著環境的惡化,反而跟家人的關係密切了,大家的想法比以往一致,更多的寬容和理解我現在所做的事,對我來說就少了很多的壓力。但與此同時,外界的壓力也增加了。

他表明自從去年政改諮詢「+2+2+100」開始,社會上做評論的氣氛,明顯跟之前「完全是兩個世界」,外界可能不清楚,但實際上,評論員以各種方式被打壓,他憤慨表示「絕對不正常!我們為什麼要承受這種壓力?你唔鐘意就要傳媒收聲?咩世界?!」

首次公開的黃東童年照片

首次公開的黃東童年照片

因此,他覺得即使要冒著一些壓力,都必需要出聲。

「我真的做到想走,越來越沒意思,澳門的環境變得越來越狹窄,賭權開放後,言論空間應該越行越闊才對,無理由返番轉頭,比回歸前更狹窄?但事實上,的確喺衰過以前。再不去爭取應有的言論空間的話,其他不同界別的市民的發聲機會又會如何呢?社會一定有問題。」

當然他亦曾面對質疑︰「『食得鹹魚抵得渴』嘛,我們已經食了很多鹹魚,是不是也應該喝多一些清水呢?否則,身體積聚過多鹽分,會大病一場。我們病沒關係,但如果身邊的人都病,那怎麼辦呢?因為除了新聞界之外,其他的界別也一樣,因為言論自由和新聞自由大家都有份。其實在正常的社會上,跟空氣和水一樣,是生活必需的。但澳門就是這樣奇怪,當人們被閹割到成為某些人的專利時,我們無辦法接受這個所謂的現實。」「最重要大家多些思考,不要人云亦云;臨近選舉,一定要帶住個腦做人。不要以為,有餐飯食喎,我就投佢。咁就死得,讀書也好,做人也好,最重要是多些使用自己的腦袋,少些借助人哋把口,或者人哋個腦,社會這樣才會進步的。」

黃東:議員是神聖的工作  不容玷污

黃東透露,這幾屆立法會選舉,都有人邀請他參選,但他自覺目前自己未算得上是做議員的料子,不想害人,等於曾有人叫他去當老師,他認為自己讀書不好,就不要害人。他認為當議員是好神聖的工作,不應該純粹「呃飯食」,要過得到良心,不能純粹為份糧,或為了被人叫一聲「黃議員」而參選。

黃東期望,做議員的撫心自問,他們除了為自己、為社團、為階層利益去發聲之餘,還為公眾做過了什麼?說過什麽?他相信議員給公眾的感覺,不是一朝一夕可以造成的,從當選那天開始,四年裡你做過什麼事情,這些觀念是慢慢地形成,市民不需要讀很多書,都可以看得到,所以,最好就做到言行合一,跟他平時的工作要結合在一起,都是為了市民,以及澳門的城市可持續發展而去講,去做。

「我相信一句說話,群眾眼睛是雪亮的,在市民不投票的時候,他們都不是經常被人誤導,他們也會明白,雖然他們未必能說出很多道理,但他們用生活上,結合政治上看待某個議員。又或者曾經幫過他們什麼,他們會記得。所以我相信民智是會覺醒的,雖然這個過程十分漫長。由66年123事件到現在,我們有我們特殊的區情在,民智的長進想像中慢,這是事實。但回歸後這十多年,我覺得不算慢,我樂觀其成。但為什麼這麽多人被誤導呢?問題就是我們的社會由小到大都不強調,甚至是壓制獨立思維,不主張獨立的判斷能力,連這個最基本的公民教育都缺乏,問題就更加突顯出來。」

男人四十「一條船」

談到人生走到這裡,對未來十年的願景時,黃東以電影《汪洋中的一條船》來形容自己,認為人生有太多未知的因素和決定。他相信自己算是「四十而不惑」,表示仍會努力但一切不會刻意強求,例如進身立法會,或者攀附某些東西。「我覺得由心出發,過自己想過的人生,這是最理想的境界;又希望十年後的自己,仍能夠堅持到這種想法。」

對於十年後澳門的展望,他則以四個字概括︰「安居樂業」,但他同時承認,現在已經做不到。他對澳門十年之內的社會狀況,持悲觀的態度,包括公民社會的建立及政制改革,他都沒甚寄望。甚至很多民生事務,他預計因為沒有一個具動力的執政壓力去督促改進。十年之內他看不到任何狀況可以改變,其至會變得更差。「但長遠來說,我仍然樂觀,相信隨著十年後,更多清醒的年青人逐漸站出來,澳門的機會就會出現,只是過程不會一步到位。」他又估計,到社會面臨一個大的轉變時,建制不會坐以待斃,他們會被迫使改進,到時整個社會氛圍就會比較活化。

假如一切可以從來 ……

懷緬過去的高低起伏,黃東一副從容的樣子。被問到如果一切回到當初,他會點揀?

「我想,我還是會選擇現在的路,因為我還是比較享受現在的過程和磨練,以前說『讀書不成三大害』,我避免了害人,我沒有危害到社會,都算叫做貢獻了一份微力,而且幾享受。其他行業來說,可能未必能夠帶來這份滿足感。與市民之間的互動交流,給予我真正的定位,好似無第二條路可以俾到我呢份感覺,正正係因為明天發生什麼事情,我們是不知道,正正是因為這種挑戰性,係好好玩,要有少少係遊戲人生,才能過得快活一些。否則,每日的刻板生活,我會想死,真係唔知點樣過下半世。呢種挑戰性係第二個工種給不了我的,因此我才會說是唯一。我們的社會,正正做著一些事情去埋没一些人的才華,我並不是說自己有什麼才華,最起碼我能夠從事一份自己喜歡的工作,自己一個少少的專長都能夠被人認識到,已經足夠。」

話畢,黃東又嚷著要回家趕兩篇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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