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日老去,但願我會認出回家的路

「變幻原是永恆」,是歌、也是人生經歷。

小時候很乖(也可以形容為「很番薯」),家人沒帶我外出的話,自己就不會到處亂闖,於是走來走去,都只有離家不到十五分鐘腳程的地方。

直到十五歲,因為一部相機,我的「社區觀」,終於由只有腳程十五分鐘可到的地方,擴大至市中心、新口岸,甚至離島。也因為一部相機,斷斷續續幫我留住了不少如今已經不復存在的風景。十五年過去,自問自己的攝影技術,其實不見得有多少進步,但拍下來的光影,的確留住了那些年原本毫不起眼的歸屬感。

我是「新橋女」,這輩子活到現在,幾乎都住在義字街、紅街市、高士德一帶。每朝出門,都會見到義字街的檔販叔叔和姨姨在忙著開檔;小時候上學必經的校門和校園面貌,即使今時今日母校格局早已「改頭換面」,但每每在夢中重遇的,仍會是當年的幼稚園、音樂室、龜池和鳳凰木;喜歡寫信的我,每次「出省城」到市中心新馬路寄信時,就會見到張伯幫人看掌的檔口,以及那位常常推著車仔、但很怕與人接觸的露宿者伯伯;到後來長大了,因為做實習,前輩們偶爾會帶我到青洲坊飲咖啡、食豬扒麵…… 這些,其實不一定跟我有直接關係,但,他們不都是每天在默默陪著我成長的風景嗎?說實話,我早已習慣了他們在身邊。

正如,父母曾經是做製衣的,我雖不懂縫紉,但每每見到衣車,心情都會很興奮,因為我會想起,小時候聽爸媽車衣的聲音和畫面。同樣,即使我一句印尼語也不會說,但每當星期天見到三盞燈在閒聊唱歌的印尼移工時,心中自然泛起一絲的親切感,因為自小也聽過母親會用印尼語講長途電話,自小也在品嚐印尼小食中成長。

在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幅「回家地圖」--例如:巴士過了迴旋處後,下車再向前走二十步,會見到涼茶舖叔叔;轉左直行十公尺,就是李伯的理髮店;而李伯鄰舖的愛姐,常常跟李伯因為「頭髮碎沒有掃乾淨」而鬥咀;拐入小巷後,士多舖梁姨姨都喜歡一邊為大腿上的貓貓小黑梳毛、一邊問我「吃了飯沒有?」;接著走過三支街燈,就可以回到小蝸居的大廈了。這些「回家地圖」,記載了你我最熟悉的陌生人,烙印下社區裡似曾相識的相會。有天你外遊兩個月,回來時可能驚覺,老錶行因為租貴結業了,換來又是一間便利店;又或者出外求學的兄弟姐妹,年假回來時發現街口重鋪水管和路面,工程一做便是幾個月半年,等到下次寒假回來時,街口的雪糕車叔叔,卻從此再沒有開業……

我們的小城,城市變化得很快,快得讓人來不及注意,意識身邊正在同樣瞬間消失的風景,景象和人,人和生活。

他日老去,但願我會認出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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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字街小販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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議事亭前地掌相師傅檔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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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洲坊木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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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往常在議事亭星巴克門外的露宿者伯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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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正中學大門舊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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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安放在新馬路某商業大廈外牆多年的飲品廣告霓虹光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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