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馬來西亞檳城中文報記者與攝影記者協會、路人甲表演社之邀請,十二月廿八日在檳城參加了題為「當世遺遇上世遺」的分享會(檳城和馬六甲在零八年成功列入「世界文化遺產」名錄)。會上除了由本人向檳城朋友報告澳門世界遺產的概況以及申報成功後面對的挑戰外,大會也邀請了當地兩位文化界人士進行對話,分別是自由撰稿人歐宗敏先生和檳城古蹟信託會經理何小芬小姐。也許從他們的發言中,我們可以用文字體驗檳城豐富的文化,了解他們面對的挑戰和解決之道。本周繼續刊出何小姐的發言摘要:
我相信曉晞大概已經跟大家講了澳門申遺的過程;我相信檳城人在這裡不需要再講(檳城)申遺的過程,因為其實各大報的記者已經報導很多很多次了。我覺得今天站在這邊,如果以世遺來講應該是在看怎麼樣去維持、保育和傳承,今天我會比較注重非物質文化遺產。所以我就著重以傳統手工藝,帶來了一個個案研究。我對宗敏講很多民間團體在傳承的努力非常感動。不是說可以把政府扔到一邊,我也相信這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保育工作,如果不是民間自動自發去做,是不可能保留下來。因為政府會換、流行會改變,人和當中的文化不會換。所以民間在保育的工作比起其他角色來得更重要。你自己或是我自己在保留家族的歷史都是很重要的。
地產引發的危機
在一九九九年,檳城廢除了《屋租法令》,由此喬治市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因為不能負擔高漲的屋租,很多人,包括傳統藝人搬走了。這造成了當時看不到的、一個很重要的變化,我們把人跟人之間的聯繫切斷了,也失去了跟這裡的聯繫。大概兩年前開始在喬治市,五點過後走在街上,你會發覺就好像一個死城,開始大家覺得治安不好,這是獨立以來從來沒有過。主要是因為已經沒有人了:人口的流失。
當時在一片恐慌的情況下,當時有人開始提倡要記錄還在的東西──無論是政府或民間組織,就怕萬一兩年這些技藝消失了,至少還有個記錄。以後呢,大家又開始恐慌了:接下來要做什麼?開始大家覺得教育非常重要。那麼教育誰:是教育老人、小孩、老師?開始有很多民間團體……這是一個搞兒童藝術教育的,叫「城市小孩」,開始帶小孩去認識傳統藝人。當時大家希望小孩-未來的主人翁-長大後會成為保護古蹟的主力。其實我們常忽略小孩或青少年的重要性……這些是由他們訪問舊街坊、傳統藝人後做的小冊子,是給旅客的,而且很受歡迎。我們常認為是成人來做記錄的事。其實這就忽略了如果由小孩來做,他們會更能了解到記錄的重要性。這其實是雙重教育:因為小孩子長大後會教育他們的孩子。不只大人才能接觸古蹟。過後問小孩子接下來要做什麼,有小孩說:「我要幫喬治市設計傳統食品∕工藝徒步遊。」
從恐慌中求生路
小孩子的工作完了,我們又進入恐慌了:那麼大人呢?他們還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尤其是傳統藝人,因為這些世代相傳的手藝,為他們是謀生的工具。所以他們起初不肯把這些獨門生意傳出去,怕客人會跑掉。有些藝人要談了三年,才鬆口說:「好,你就給我找個學生來給我教。」在零五年,民間組織開始找人提名,對傳承古蹟有貢獻的人,指的是那些「很普通的人」。在這種情況下,很多人就把這些傳統藝人的名字都提上來了。
我想也要大約講一講,為什麼要記念這些人?提名過後我們也設了一個獎項,鼓勵他們繼續把技藝發揚光大。我們常發現為什麼他們不要傳承是因為他們沒有受到肯定。當東西沒有受到肯定,對他們來說這只是我們每天找飯吃的一種技能,並沒有把它看成一種非常重要的文化。當你給了他們肯定,他們會開始進入一種狀態:原來他們手上的技術是多麼重要。這些是我們歷年的得獎人,其中一些已經過世了,這是很遺憾的。但正正是就是有了遺憾的感覺,傳承就有機會了。
肯定以後,我們又進入了一個恐慌了:怎麼辦?肯定是不夠的。又有一個民間組織推動希望找一些學徒給傳統藝人。這計劃是在零八年開始的,已經有很多藝人加入進來,把他們的技能傳承下去。這些都是計劃製造的產品。我相信今天如果你帶你的朋友來,很多人還是不能找到屬於檳城的產品,因為檳城最厲害的產品就是食物,是帶不回家的,非常抱歉(笑),都吃在我們的肚子裡。這(文化)橫的發展也促使我們的身體向橫發展(又笑)。但其實忽略了,有很多手工藝可以幫忙設立自己的品牌,建立自己的身份,只是我們遺忘了。例如檳城的珠繡鞋(Manek),圖案和製作法又跟馬六甲的有所不同。這是雕刻:怎麼雕刻也是檳城的?其實大家忘記了,如果你走在街上,四周的建築很多(構件)都是用木雕的:門、窗、牌匾。牌匾以前是很重要的:只要一看牌匾就知道那家人姓是什麼,現在都只有商業用途了,而不會再用來標示自己的姓氏或籍貫。
所以這些都是一些挑戰,尤其是申遺成功後,更發現傳承工作面臨很大的挑戰:新的東西進來,很多人都不再喜歡傳統的圖案等,而且這些行業需要很長的時間運作,最重要是不找到年輕人傳承。而且那些藝人都希望自己的孩子當醫生、律師,而不是克紹箕裘。這是很可惜的,因為大家看不到當中的價值。而且這些藝人年紀都很大,至少六十五歲。
生活、發展和保育之間
……這也是一個民間組織的活動,教育人家(在建築修繕方面)什麼可以做,什麼不能做?尤其是申遺成功後,很多人的概念到目前為止都很模糊。教育是很重要的,如果沒有教育,硬性要人家去跟從標準是不可能的,因為我們也已經試過了,在檳城也常發生這種違令事件。當硬性要人家做一些事情,反而會有反效果。在檳城申遺之前,樓宇高度已經是一個挑戰。幸好零八年檳州政府已經下定決心限高。但也帶來了另一個危機。當你在古蹟區限高,很多發展商都覺得說蓋在外圍就沒問題,但當外圍有很多光大(KOMTAR,檳城最高樓宇,高六十五層),那不見得是一件好事。大家由此又進入到一個苦惱的狀態:只是在古蹟區限高是不夠的。
另一個大家很混淆的是定位跟用途。以前我出門會被人家說:你們是搞保育是很糟糕的,「什麼都要救」。甚至很多人都以為世遺是古董,不能碰。有人會覺得說:我發展不能,改又不能,拆又不能,你要我做什麼?其實不是這樣子的。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把檳城和馬六甲納入世遺,是要把它跟所有人分享。所以我們應該要用它,不是把它當成古董。改變是可以的,但要適當。試問我們多少人每天來喬治市?以前我們來這裡看電影、拍拖都是在喬治市發生的。現在年紀比較小的都不可能踏進去了。所以基本上大家都只在外圍看喬治市成為世遺,沒有再去用她。……我們目前的一個困境是沒有年輕人來,我們有什麼本錢吸引他們進來?其實世遺本身是一個本錢,但如果我們定義錯誤,會造成反效果。沒有人會再來一個古董城。幸虧還有那些慶典,例如七月的喬治城節:因為是我第一次看到這麼多年輕人進來喬治市。
另一個更艱難的挑戰是一旦申遺,就變成全世界最有力的旅遊指南。旅客來了如果能當地人受惠是沒有問題的。如果當地人沒地方站,沒法享受自己的文化遺產,這才是最糟糕的。檳城的三輪車─當地的傳統交通工具─已經成為觀光客的交通工具,由一個月一馬元變成現在一小時三十元。大家可以反思:到底旅遊是真的對世遺有利呢,還是反而造成更大的傷害?還有,今天很遺憾的喬治市找不到一個紀念品,但我也很高興,這也代表了城中的行業還是在服務當地人。這當然需要一個平衡,至於到哪一個點相信大家都在找。因為入遺是很新的東西,甚至連定位都不是拿捏很清楚。這就需要大家一起思考了。謝謝大家!(本文上篇刊於一0年十二月三十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