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逝的時代悲憫 以身體作見證

演出開始時,舞者在七苦聖母堂前走動

演出在七苦聖母堂前開始。

2017年初城市藝穗節期間,霧霾圍襲,天色與氣溫飄忽不定,城市的未來也在一片陰霾之中,然而,藝穗節雖名「城市」,當中卻似乎沒有太多呼應城市處境的作品,就如其它主題模糊的「節慶」活動,充斥政府官方網站之上,十二月才完了一堆官方「節慶」,一月又來,城市被節慶包圍,如霧霾一樣使人看不清真實模樣,然而節慶所為何事?在一堆節慶當中,藝穗如何具有自身的意義?與城市建立獨特的連結?除了行政和製作上提供了便利之外,與藝團平日展演的活動還有哪些更該有的分別?觀賞梳打埠實驗工場的環境舞蹈劇場《愛與死的證言》,令人不期然想到作品以外的這些,但其實也由作品的意識與呈現等問題所引發。

曾用作祈禱的小屋。

曾用作祈禱的小屋。

《愛與死》選擇了人跡罕至的路環九澳聖母村遺址進行演出,這裡位於九澳灣的山上,原為麻瘋病院所在地,距今已有百多年歷史,當時就是為了對麻瘋病人進行隔離而興建的,後胡子義神父把這裡改名為「聖母村」,希望減少人們對此地的恐懼和抗拒。即使今天這裡仍是交通不便的地方,仍保有一種遺世獨立的地利,一些社福機構亦因而在此設立,這裡作為被現代文明所隔離的特質非常明顯。而同時這裡又是被人們遺忘之地,數年前便有報道九澳的空氣污染情況嚴重,這裡有多項工程,還有水泥廠、深水港及中途倉等,終年泥頭車出入不絕,塵土飛揚,成為都市發展的犧牲地。演出選擇在此進行,讓觀眾親身注意到環境的不堪,可能也是很好的體驗。

老屋的樹從牆角中生出,茁壯成長

老屋的樹從牆角中生出,茁壯成長

除了檢視當下,作品企圖重現歷史現場的意味也甚濃。演出由七苦聖母堂前的小花園中開始,一開始舞者們衣履飄揚,似乎是自得其樂,但隨後而來的是連串分散而集體的動作,閃躲的眼神,突然的圍攏、旁觀、崇拜等動作,令人聯想到昔日生活於此、遭受隔離的病人,起伏的情緒,被掩埋的歷史、被刻意隔離和遺忘的生命,再次被提醒,一日復一日藏身於此的感受到底是怎樣的,麻瘋病人終其一生所忍受的扭曲身體,在這似乎優美的環境之中,是否得到一點緩解?生命的苦痛與救贖,都集結在這裡了。兩位樂師尹均球(handpan)、洪逸宇(小提琴)即場演奏,獨特的樂音,似乎稍為抒解這沈鬱的結界,舞者如被逐漸釋放的生靈,走到一處破爛老屋前(在教堂未興建時,曾是病者用作祈禱之處),把身上層層的服裝解下,釋放出能量的動作,正好呼應屋角穿牆而出的老樹──在被遺忘的地方仍有生命,從捨棄而生,由第一段的戲劇成份轉為純然的舞蹈,也更有力量。

最後舞者引領觀眾一同進入仿如死亡一樣的淨化儀式當中,走入山中小路,舞者有時被抬著,有時默默併肩慢行,小路引領去的,竟是兩個互為極端的世界:一邊是龐然的電廠、機場跑道等,另一邊則是澳門久違了的浩瀚大海。那天雖然天氣晴朗,但竟也覆蓋了薄薄的一層霧霾,海上看不到遠方,似乎神秘而綿長,永沒盡頭。舞者靜靜踏上石頭,早已在此的希臘編舞Nina Dipla與她的紅衣,一同面向大海而立,到這刻已無須言語和動作,舞者與觀眾一起,面向大海而立,既為生命的終結莊嚴哀悼,也為生者默然沈思。

《愛與死》以非常莊重的力量帶出昔日九澳聖母村一段不為人知的重要歷史,重現當中的悲憫之心,作品宛如一次悼念,也如一次現世的修行,引領觀眾在曾經的歷史現場,在曾經充滿哀痛的地方,一同經歷撫慰與靜思的力量。在喧鬧的今天,這樣的力量,猶顯它獨特而重要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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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的另一邊則是久違了的浩瀚大海

路的另一邊則是久違了的浩瀚大海。

路上一邊是電廠和機場跑道。

路上一邊是電廠和機場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