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回答二〇一七,重探那場傷亡慘重的澳門颶風:這些研究結論你認同嗎?

110 未來交通,十年絞痛 紙本月刊

文:廖志輝( 「澳門學16號」創辦人)

網址:https://aamacau.com/?p=89725

時間:2022年07月2日 16:16

每次大雨或颱風來襲,我都條件反射地詢問開店朋友,是否需要幫忙搬出厚重防水閘。這時高至半米的鐵閘便出現在澳門大街小巷,它們橫置於店舖門口,一半的店內景觀被遮擋,顧客入內也不方便,但少有聽到抱怨,某些店舖甚至長年設立防水閘,人們也見怪不怪,成為澳門街道的風景之一。

民調顯示,人們對疏散的定義似乎有點奇怪。

民調顯示,人們對疏散的定義似乎有點奇怪。

人們體諒,因為大家都有不想記起的回憶。

二〇一七年八月,十級颱風「天鴿」吹襲澳門,造成10死200傷,水浸高度達2.25至3.1米,災情屬澳門回歸之最,也有資格排進五百年開埠史頭三甲。十級是什麼概念?澳門的颱風警示分一、三、八、九、十級,由三級升至八級已是「質」的飛躍,其時學校機構停班停課,陸路交通幾乎停止。是以八級的澳門已穿上防彈衣,但比十級「天鴿」威力還是低了兩個檔次。

意外地,澳門作為每年均受颱風遭訪的現代化城市,竟如此不堪一擊。人們歸責於時任氣象局局長不力,包括太遲將颱風升級與內部指令混亂,其最後落得辭職下場。但一些事後研究認為,從技術上說,氣象局的信號發放尚算「合理(reasonable)」,只怪「天鴿」威力升級太快。

我不是氣象專業,無法從技術層面驗證結論,遂將焦點轉向社科研究領域,還是發現了些有趣分析。

本文介紹兩篇研究,一篇由日本研究團隊分析澳門人在兩場相近的十級颱風,即二〇一七年「天鴿」與二〇一八年「山竹」颱風期間,對政府處理風災的民意變化;另篇介紹澳門大學教授陳建新等人,關於政府處理「天鴿」危機的分析。
但分別介紹沒有意義,故本文將串插講解兩篇研究,來場由我操刀的「學者對話」。

山竹吹襲澳門,祐德碼頭有大量海水湧入城市。

山竹吹襲澳門,祐德碼頭有大量海水湧入城市。

看似不合理?

首先,來挑戰一下大眾認知。

日本團隊在二〇一八年「山竹」吹襲後三個月進行的民調確實顯示,超過84%受訪者認為「天鴿」的威力更強,認為「山竹」更強的只有5%,兩者看似威力懸殊。但研究者認為這樣的認知其實頗反直覺。

因為從客觀數據看,縱使「天鴿」在颱風結構上確實更緊密(compact)更強,但不要忘記「山竹」本身也是十級風,等於兩者也是同級對手,大眾認知的巨大差異其實不太合理。

再者,從颱風信號的發出時間看,「天鴿」颱風從一號到八號風球的懸掛相差了22小時,而「山竹」從一號到八號相差只有15小時,照理來說越早掛出更強信號,應該代表颱風的威力越強,官方希望人們更早防備。

認知差異如何產生?研究者從距離和時間作出解釋。

回到兩場颱風脈絡,「山竹」的八號波是在颱風仍距澳門350公里時的凌晨兩點發出,雖是深夜,但也代表民眾有更多時間準備;相反「天鴿」的八號波是在早上9點發出,這時颱風就只距100公里了。

是以,雖然距離因素有點像開放性解釋,但如果考量脈絡實際與人們情感,「天鴿」強於「山竹」的認知也就合情合理。因為一個早有心理準備應戰,一個則是醒來才知出事了;一個沒死人,一個卻賠上數十人命⋯⋯

研究人員在現場測量水浸高度。圖片來源:Hibokabo@ Wikipedia

研究人員在現場測量水浸高度。圖片來源:Hibokabo@ Wikipedia

怎樣才是安全疏散?

另一個有趣調查結果,是人們在颱風下的安全認知。

民調顯示,超過七成回應者表示當颱風達八號級別就會疏散,但人們對疏散的定義似乎有點奇怪,大部份人並非疏散到更安全地方,而只是遷移到家裡更高處或更高樓層(例如家裡二樓)。這樣的散疏似乎並不安全,因為颱風來襲時整體建築物都受影響,只遷移到家裡更高處,著實有點鴕鳥心態。

研究者又在想,人們的選擇為何如此不合理呢?

同樣用換位思考找到合理解釋。首先從心理面看,人們一般認為家裡才是最安全舒適的地方,到其他地方避難反覺陌生害怕;其次,或者說更關鍵的因素,是不少人仍要依靠電視與電台來接受官方最新資訊,不懂上網的長輩們也同樣只能依靠這些渠道。回到二〇一七、一八年,官方在社交平台的資訊通報系統也不算成熟,如此阻礙了資訊傳播。

山竹吹襲澳門,十月步五街一帶成澤國。

山竹吹襲澳門,十月步五街一帶成澤國。

政府表現又如何?

最後來到或者是最多人關心的問題:人們怎樣評價官方在處理兩場相隔一年的颱風表現?

一面倒地,超過45%受訪者認為政府在處理「山竹」颱風上,有了極大改善(quite a lot),頗有改善(yes but slightly)的也有22%,沒有改善的只有僅僅2%。

兩場只隔一年的颱風,照理系統性檢討、防水基建都還未完成,死傷畫面仍瀝瀝在目,為何人們的觀感仍產生巨大變化?官方到底做了什麼力挽狂瀾?另一篇澳大學者的文章嘗試尋找答案。

從40多篇媒體報導中,澳大的研究團隊按照危機處理應有步驟,重新疏理了「天鴿」風災前後,包括政府、立法議員和大眾等各方表現。他們發現,雖然官方在危機發生前沒有做好前期準備工作,但在後續回應上,官方仍傾盡全力回復社會運作與重建大眾信心。

例如時任行政長官崔世安帶領一眾官員向大眾道歉、追究氣象局局長責任、頒佈緊急法請求駐澳解決軍援助、快速回復供水供電、並在後期諮詢各界改善方案,成立改善委員會等。

可以說,該研究鉅細無遺地列點各種官方回應措施,並認為這些措施符合危機管理應做之事。然而我們說過本文是要「學者隔空對話」,沒有火花當不好看,記得上部份介紹的訪談研究中,大眾普遍認為政府在「山竹」處理上有了極大改善嗎?

換句話說,大部份人不認同政府在「天鴿」上的應對表現。民調亦顯示,69%受訪者認為政府在「天鴿」的回應太晚。奇怪了,一篇研究指官方在「天鴿」的後續處理符合危機管理表現,另一篇研究卻揭示民眾對官方表現並不滿意,為什麼?

道理或許也很簡單,官方做事是一回事,民眾的主觀認知,卻仍受不同因素影響,如過往政績、現場環境等等。例如解放軍援助既可被解釋作官方英明決定,也可被視為政府不力而需請求外援;此外在「天鴿」現場,更多的是社區和社團自發組織的救援工作,是否將榮耀歸於官方,同樣值得疑問。

如此,官方的努力無法獲得大眾認同,也就不足為奇了。

雖然同為十級颱風,但天鴿(右)結構仍較山竹(左)緊密。圖片來源:NASA

雖然同為十級颱風,但天鴿(右)結構仍較山竹(左)緊密。圖片來源:NASA

結論:災情之後

本文介紹的兩篇研究,算是分別從自下而上的民意調查,與自上而下的官方回應措施兩方面,交叉探討了「天鴿」和「山竹」兩場十級風暴。或許是官方在「天鴿」後的檢討措施真起作用,也或許只是「天鴿」災情過於慘烈所形成的強烈對比,人們普遍滿意官方在「山竹」的表現。

最後再說一個研究者發現的奇怪地方以作結。

當人們在研究者於二〇一八年進行的訪談中,滿意官方的「山竹」治水表現時,其實大部份防水設施(如600多米防水閘)在此時都未建好。為何大眾又自我感覺良好了?

研究者認為,雖然防水閘等硬建設未做好,但諸如「在交通燈柱貼出風暴潮警示說明」等在「天鴿」風災時沒有的軟性措施,仍極大地提升了人們對災難危險性的認知。

這些「德政」,如研究者的話來說:「都是用『天鴿』悲劇換來的結果」。

參考資料:
.Takagi, H., Xiong, Y., & Furukawa, F. (2018). Track analysis and storm surge investigation of 2017 Typhoon Hato: were the warning signals issued in Macau and Hong Kong timed appropriately?. Georisk: Assessment and Management of Risk for Engineered Systems and Geohazards, 12(4), 297-307.
.Takagi, H., Yi, X., & Fan, J. (2021). Public perception of typhoon signals and response in Macau: did disaster response improve between the 2017 Hato and 2018 Mangkhut typhoons?. Georisk: Assessment and Management of Risk for Engineered Systems and Geohazards, 15(1), 76-82.
.Kin-Sun, C., ZHENG, Z. X., & GONG, R. L. (2018). A Study on Crisis Management of Typhoon Hato in Macau. Journalism, 8(1), 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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