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佔領立法院的隔天起,我每天都到現場,直到太累待不下,再因為趕工作離開台灣的那一天,我看到的是一幕幕驚心動魄但感動人心的畫面。
我不是台灣公民,但熱愛這片土地、這裡的人和事,在台灣唸完大學後,經常回到台灣旅居,所以十分熟悉這片土地上發生的大小事情,正因如此,我甚至比其他人更努力去幫忙守護這土地上的基本價值,這次的「三.一八佔領立法院事件」,是我第一次參與規模如此大的公民運動,一起經歷,一起靜坐,一起守護,對任何人來說都是場十分好的公民課,台灣的民主發展一直領先其他大中華地區,尤其對港澳的民主發展帶來很好的參考價值,所以這場運動在很多港澳人眼中更是不能輸。
現場所見,所有人都可以表達自己的訴求,年輕人不會因畏懼而不敢站出來,學生走出教室,一批接一批地到現場聲援,有些大學就乾脆停課一週讓學生學習民主這一課,教授現場論政、學生自由上台發言講出屬於自己的看法,那一刻你可以感受到全台灣的人是站在同一陣線上。這教身為澳門人的我感到羞愧──只要你是澳門人,社會訴說著逼你接受──只要一談政治、一談民主,酸你的、不以為然及阻止你參與的人恆河沙數,結果每次公民參與的運動都同一群人,讓人感覺只是少數人的派對,然後市民的政治冷感愈發嚴重,光這點就讓人心寒,與普遍台灣人認為民主、公民有不服從權等基本人權的概念背道而馳;本來社會運動就需要學生的參與,說白一點,學生要面對的社會成本相對較低,有本錢去全身投入,可惜澳門的大學生讀書只是兼差,普遍怕事、不關心社會事務,多去上班賺錢,能站出來的人又會被所方壓力打壓;人類在其短暫的生命中,能義無反顧地去做正義的事,時間有限,沒有本錢在該做對的事情猶豫卻步。印象中近年澳門人最齊心的事應該是排隊買龍鈔(龍年紀念鈔票)吧;所以自私一點講,所謂的投入感,有時候其實跟澳門密不可分,彷彿把在澳門得不到的民主情懷全都投入在這場運動上,結果我在這場台灣學運中看到了澳門民主運動的悲哀。
這場民運早已超越了原有的訴求,以外,就是讓更多人認識民主運動,不管意見如何,都學如何勇敢站出來,什麼是理性溝通、非暴力抗爭──當然我也無意評論對與錯、有用或無用,但至少跟朋友一起睡在一輩子都沒想過會睡的大街上。那些夜裡我睡不著,我猜身邊的人都只是故作休息,我思考這權力的如何面對民眾的聲音、思考這運動的意義、成功的希望、失去該如何面對;極目望去滿滿是人,東歪西倒的睡成一片,眼神充滿希望,但時間愈是拖得長,時間沖淡熱情,疲憊帶走希望;我問他們甚麼時候到來,打算甚麼時候離開,眼神從堅定變得有點遲疑──對,該甚麼時候結束好了?我體會到一個民主的社會裡,重點不是突然全民民主,而是怎麼讓民主持續下去,是尊重不同的聲音,這半個月,看到五十萬人上街頭,眼見訴求表達得淋離盡至,可是政府的回應讓現場的民眾啼笑皆非,以至朋友說「這場遊行最大的作用,是讓大家知道遊行是沒有用的。」不想同意但又沒有駁斥的理據,所謂的「程序正義」逼著人民用「非程序正義」的方式去爭取,極度諷刺。
在示威遊行中,有些訴求偏離主題是常態,就算是在被譽為民主成熟的台灣也不可避免,當然這種現象很讓人感到氣憤。但在台北的朋友也表示,雖然是感到很無奈,但在多元社會上,也應該要包容各種不同的聲音,仲然多是莫明其妙,勉強可以說成是民主修養的成熟吧,但要做到在不同意見中互相包容,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切身處地的為他人切想更是不簡單。一方面「警察辛苦了」、「媒體辛苦了」此起彼落,那種雖然彼此所處的位置是對立的,但寧願相信制服脫下後,大家都是一樣的大同精神很可貴;另一邊廂「警察離開」、「媒體出去」在燃燒著,他們是值得同情但也不需要太客氣,他們薪水不是白領的,他們可以排班工作但學生們呢?最後答案出來了,神話在攻堅行政院時自己破滅,煙消雲散。
由初期學生佔領立法院、不同團體相繼進駐、部分學生不滿現狀衝擊立法院、行政院被攻佔、再被鎮壓、反反服貿、五十萬人上街遊行、「白狼」張安樂的反制、「服貿」再被硬闖等,帶出一個我在台灣看到的思考題:是不是多數人覺得是對的事就是正義?當正義被濫用,全民同站道德高地之上,被眼前所謂正義阻撓雙眼時,是否還有足夠能力去分辨、去理性的聆聽彼此意見?每個人想當然覺得自己是正確旳,只要持相反意見,一律非我族類,小則冷眼相待,大則互相謾罵、動粗,又是誰決定非黑即白?是有吸引力破表的學生領袖?是不讚同參與運動的家長們?是令人拍案叫絕的電視名嘴?是身邊一起奮鬥的朋友們?還是自己?在這場身處在黑夜的運動中,每個人都期待只要堅持,天光時就會有答案;只要是覺得正確的事,去做就行了嗎?
(作者為《論盡媒體》特派台灣採訪是次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