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近50歲的阿怡(化名)於2018年與的士司機的前夫離婚。回首過去,阿怡直言感恩一切都過去了, 目前享受做自己,閒來上全民K歌。「最重要係自己開心,自己諗開啲、要諗下自己點行、點過未來生活。」
然而作為母親,大女及大仔能否走出父親的陰影仍是阿怡最關心。她表示,政府對目睹家暴的兒童的輔導一直不足夠;同時亦未能向受虐的婦女提供專業意見或教導,如何扶持小朋友一齊走出家暴陰霾。
家暴三部曲:一鬧二打三動武
擁有高中學歷的阿怡在珠海工作時,經朋友介紹認識大17年的前夫,相處了一年多即「拉埋天窗」。婚後即使育有3個小孩,阿怡也沒做全職主婦,於2010至2016年間幼稚園工作幫補家計。當時的阿怡既要返工又要照顧小孩,「家頭細務一腳踢」。阿怡表示,結婚初期兩夫妻關係亦不錯,但及後小孩出世,可能因為壓力大,前夫脾氣越來越差,經常在孩子面前講粗言穢語來辱罵她。
「生了幾個小朋友,壓力大。嘈下嘈下。前夫較偏激,在子女教養、生活方式有很大差異」。阿怡想教小朋友普通話但前夫不准,其後被責罵。「無論我煮飯、煲湯都認為唔啱⋯⋯可能精神壓力大,常大聲鬧我,又話我做X。」
阿怡表示,前夫的暴力不僅在言語辱罵,還變本加厲至動武。她憶述前夫的家暴經過,2016年11月開始,有時用衣架、有時用木棍,甚至用木劍套打人。「他有時放工是凌晨2、3點後工,閂門好大聲嘈醒我。凌晨叫幫佢工作,若不依就打幾拳。半夜想行房,拒絕就踢幾腳⋯⋯唔想行房就唔俾我瞓覺。我又要上班、照顧小孩及做家務。」有次前夫辱罵父母,阿怡反駁遭拳頭。「我駁一句就一拳頭打我的嘴,流血又腫了。同事問我發生甚麼事。我話『唔小心撞到門』唔敢同人講。」
又有一次阿怡與公司同事聚會回家,被前夫用水樽扔她、用木劍套打。「大概11點我在露台晾衫。佢就返嚟,揸住一支1.5升礦泉水⋯⋯一嘢就飛(水樽)入嚟。我個仔去畢業旅行買咗一把木劍,佢一手揸木劍套一手飛礦泉水,木劍套打我個頭,打咗幾下囉。」阿怡驚得大叫,嘈醒正準備睡覺的大女。大女衝出房,幫阿怡擋住。「阿女擋住⋯⋯打咗幾下,我女大叫(在廳的大仔)快啲報警,唔係媽咪(被)打死囉。」其後阿怡以家暴法控告前夫並申請離婚。
死忍為子女?但家暴傷害早已「入心入肺」
三名子女一直是阿怡「死忍爛忍」的原因,以為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慢慢可能會變好。但隨著孩子成長,阿怡發現家暴對三名子女的影響越來越明顯。由於前夫經常講粗口辱罵阿怡,小孩亦有樣學樣。「嗰女細細個就識講⋯⋯喺幼稚園講粗口。」曾有幼稚園老師打電話找阿怡,就是因為大女講粗口。「以前都諗過,忍佢啦,等啲子女大咗可能有好日子,就忍住,唔去諗(離開),盡量唔去諗。個個(家庭)都係咁,家家有本難念嘅經⋯⋯捱過會好,點知係捱唔到盡頭。」
阿怡認為家暴對孩子的影響無法估計。「女兒曾對我講,『我唔結婚,結婚都唔生子,你生咁多做乜嘢啫』。我就話,唔生就唔生啦,生唔生你自己話事⋯⋯開心就好,無須諗咁多。」 可見家庭不和睦影響大女的對婚姻的看法。「佢哋(大女及大仔)受到嘅影響,我無法評估,我自己都受很大傷害。」她又指,在青春期的大仔有前夫的影子。「而家佢情緒都唔好,好易波動,有爸爸影子;會打人呀、掟嘢呀,發脾氣大力閂門,掹咗花灑座,或因為青春期,我冇辦法同佢溝通。(政府)對於小朋友支援唔夠,無乜社工輔導佢哋。無社工跟進目睹兒童。」一講到小孩的教養,阿怡又忍不住擔心流淚。
對目賭家暴的兒童輔導、協助遠遠不夠
阿怡表示兩姐弟的心理創傷難以撫平,認為小孩很需要社工持續輔導、協助。「子女無咩社工去支援佢哋,初初一兩年學校啲社工會跟下。」她提到,大仔在離婚後撫養權被判予前夫,與前夫同住了一段時間,她不清楚那段時間兩父子發生了什麼,大仔又被前夫指偷錢,種種情況導致大仔情緒難以捉摸。因為之前偷錢的案件,大仔目前有政府社工跟進。「我有時無法控制大仔的情緒,打畀跟進的社工⋯⋯」最心痛是聽到兒子責怪自己,「我冇叫你生我出嚟喎,生我出嚟做咩呀,你咁窮,搞到我咁辛苦。」
阿怡表示,政府對目賭家暴的兒童輔導、協助不夠。「小孩需要專業人士協助,走出情緒問題⋯⋯我大女都有情緒,沒有社工去跟進輔導⋯⋯埋怨我偏心大仔。我都唔識得點處理。」又指,婦女好需要專業意見或教導如何協助小孩走出陰影。
質疑小孩要上庭做家暴證人 二度受傷
訴訟時,三個小孩須在庭上同父親對質,後因細仔未夠11歲最後沒有出庭。阿怡表示,她當時一入法院見到前夫腳都震,大人都如是,更何況小孩。「律師問我子女時,前夫就當面大叫否認打我⋯⋯當住爸爸嘅面問佢哋有冇打我⋯⋯好大嘅傷害。大人(就話)無可避免,點解小孩唔俾先錄口供,再係庭上播放(影片)呢?或可以有視像會議呢?我有要求法官有冇視會議呀?可以錄咗子女嘅證據先呀?」她指出,兒童需要保護,但被要求上庭同施虐者對質是再次傷害。
離開前夫失依靠感徬徨無助 不停問「點解係我」
在訟訴期間,阿怡及三名小孩在社工局協助下,入住專為家暴受害者提供臨時住所的勵苑。阿怡因而離職,當時有二萬多補償,只能用這僅有的錢來租屋及買必需品。「勵苑只能住三個月,之後只能租屋。公司補我二萬多,買日常必需品,當時連碗都冇⋯⋯」她在2018年6月離婚後即申請社屋,很快就獲批。
「決定離開初時係難過,自己好驚,自己好徬徨,帶住三個子女⋯⋯一發夢就夢到佢揸支劍、棍嚟打你。初初開始係好憎恨、好憎恨呢個世界,點解會咁?」阿怡又忍不住激動流淚。
「晚晚瞓唔到、喊⋯⋯係恍恍惚惚,傻傻哋,有問題。心、頭腦係唔清醒,一片空白⋯⋯無姐妹係澳門,無人幫。」阿怡亦有過輕生念頭,但始終放不下子女。「諗住子女咁細咁淒涼,我死咗,唔通同佢哋一齊去死呀?我都好感恩,自己無死。可能啲子女就係自己嘅希望,所以一路堅持。自己諗住帶咗佢哋嚟呢個世界就一定要將佢哋養大,盡自己嘅能力。」
以家暴法控前夫 但只以普通傷人罪判一年緩刑
前夫以家暴法被捕,但最後只能傷人罪判一年但緩刑,甚麼補償都沒有。「我係唔滿意,但無辦法,糾纏落下都無結果。」阿怡認為家暴法對受虐婦女有幫助,但仍有很多改善空間。她舉例,離婚手續、法律援助都是自己「一腳踢」辦妥,但對於當時身心受挫又不懂法律的她來說其實很難。「幫助係有,有很多唔完善。離婚手續、法律援助都我一手包辦。我走法援不下7次,我揹住背囊 ,揹晒資料,日日咁走,去殷皇子申請離婚,去皇朝廣場申請法援,而家我好叻㗎。」
前夫須每月付每個小孩一千元膽養費,但阿怡指,若收了贍養費,政府援助金會被相應扣減。若有工作有收入,屆時援助金亦會相應扣減,有工作亦無法照顧子女。「政府嘅嘢無得要求嘅,有時都無奈嘅⋯⋯當初一分到社屋又離咗婚,社工局就講我嘅案子撤案,社工話『若有困難都可打電話嚟嘅』」。當時社工的態度讓阿怡覺得自己可以有能力重投社會。
阿怡認為對受家暴影響的家庭後續支援不多,雖有家暴法幫到婦女,但最終都是要靠當事人勇敢、堅持。「有很多無辦法又行番去施暴嘅丈夫的家庭。我知道都有很多,行唔到落去。若我唔堅持,我都帶三個子女番去,有屋住咩都有。」
「租屋住很難,若有一萬援助,但租金都五千,得五千食飯,可以食咩?我都捱過。」為了省錢阿怡通常傍晚先買餸或大陸買。又指,曾聯同有相同遭遇的媽媽向社工局反映這些家庭的需要。「都無用⋯⋯希望房屋局同社工局相互溝通、聯繫,協助(受家暴影響家庭)解決住屋問題。」
如何走出陰霾? 做自己鍾意的事 最愛全民K歌
「靠自己去堅持,條路慢慢行⋯⋯初初行過嚟,真係好困難。行過咗,而家只要啲子女聽話,若佢哋懂得感恩,姐弟之間包容,我更感恩。」。有時孩子不滿飯菜時,阿怡亦會笑笑回應,「心情唔好,煮啲飯梗係啦⋯⋯人總有幾日心情唔舒服,求其啦⋯⋯」
訪問期間,阿怡數次忍不住淚流滿面。但講到她大女的學業成績及其最愛的全民K歌則笑語連連。「而家都好感恩,靠自己、諗開啲、自我開解。」
阿怡一直需看心理醫生。「醫生話要靠自己,多正面思想、同好朋友傾下,笑又好、哭又好⋯⋯搵啲自己想做嘅嘢。」阿怡目前愛上唱歌,最愛「全民K歌」。「得閒就上去K歌,鍾意唱咩就唱咩」,她亦不介意大仔毒舌,「大仔話,『你唔好再唱,你再唱我死啦,你喺度鬼叫』⋯⋯我鍾意唱歌,唱咗自己舒服就Ok,唔需要介意人哋講咩,人哋咩眼光⋯⋯要盡量讓自己嘅心舒服。」
她表示目前最重要是令自己開心以及思考自己的未來,「要諗下自己點行、點過未來生活⋯⋯子女長大會離開。要俾自己開心、放鬆,唔使洗錢咪上全民K歌唱飽佢囉。」女兒曾問阿怡為何變得「無事般」,阿怡回答「若我咁計較,可能早就無咗。我就嚟50歲啦 ⋯⋯若得60歲就只得10年,我仲諗咩嘢?(子女)你哋長大咗,我盡咗自己能力,心安理得,無虧欠你哋。」
得閒時阿怡會同朋友去卡啦OK、飯局、聊天、分享平價物品訊息。她亦感幸運有一班媽媽相互溝通、支援。又指,自己算幸運可以入住社屋。目前阿怡一家四口主要靠政府每月一萬多的援助金過活,「錢永遠唔夠,但可以處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