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一日的香港街頭

半島裡外 築城危言 藝文爛鬼樓

文:演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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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2019年10月9日 14:14

十月一日因事往港,這一天,雖然香港政府禁止了遊行活動的申請,但沒有宣佈戒嚴,假日裡行街、購物、訪友是很自然的事吧,然而,香港政府不是這樣想。它為了不讓人們上街,先關閉多個主要地段的地鐵站,巴士也停駛不少,再讓警車不斷在各區巡邏。

十月一日的香港,沒有絲毫喜慶之意,反而充滿肅殺之氣。

當然,香港人是不會輕易退縮的。

中午時份,與朋友一起走到黃大仙,本想到寺廟參拜,但等待我們的,是荷槍實彈的防暴警察。地鐵和商場已經關閉,在黃大仙廟外廣場上,聚集了各種年齡的人,有些像是一家人出外飲茶的感覺。有人開始在廣場上叫口號,就在防暴的眼皮底下。烈日當空,氣氛暫時看似平靜,但其實暗中角力。

一位兩手拿著背心袋的阿婆在烈日下走近防暴,大聲詢問為何今天廟宇不開門,她特意來還神,為何關門又不預早宣佈,什麼時候才再開等連串問題,語氣神態就像問街邊報紙檔的大叔一樣,毫不畏懼防暴的一身重裝備,人們遠盯著阿婆,擔心著她,終於有位黑衣市民上前拉走了阿婆,問她要去哪裡,地鐵巴士很多都停駛,阿婆到處問人應怎樣回家。

黃大仙廟外的防暴警察

黃大仙街上到處泊有警車和持槍的警察駐守

 

黃大仙的連儂牆和隧道也十分壯觀

黃大仙內各處皆有文宣,此為香港人的抗爭日曆,詳細列出這四個月的歷程。

 

當第一個催淚彈射在龍翔道時,早已落閘的商場內和天橋上還有許多市民,我們退到天橋下,看到人們開始上gear,不少中年人和街坊坐在一邊,連口罩也沒戴的兩位阿叔仍氣定神閒地坐著食煙,人們向樓上大叫「關窗呀」,樓上住戶紛紛關上窗戶,以免吸入催淚彈。

我看到有兩位年紀很少的男孩正在上gear,一位中年婦人在幫忙,弄好後又不放心地伸手整理他們衣服,男孩們有點不耐煩地對她說:「你坐去後面啦。」看著他們,我眼眶一熱,什麼也說不出來。

香港沒有暴徒,只有孩子,冷漠的政權可有聽到?

 

屋邨行人路上圍了許多街坊,人們快手地拆欄杆、掘磚架設路障,有街坊自動上前打開傘,遮往他們,有位路過的老人向年青人指罵:「你地唔好破壞公物呀⋯⋯」話音未落,剛剛只在觀看的街坊已經七嘴八舌,齊聲送他走:「阿伯,番上去瞓覺啦!唔好落嚟啦⋯⋯」街坊其實都明白年青人在做什麼,一有事馬上幫拖。黃大仙的社區,果然很團結。

這邊正在緊密備戰,走過去一點,路邊的茶餐廳有開,是當天僅有營業的食肆,兵荒馬亂中仍坐滿街坊,熱鬧非常,真是平行時空。我們也坐下稍作休息,邊吃邊看手機直播,抗爭者不斷在旁邊快速來回經過。下午三點多,形勢愈來愈緊張,但街坊們仍氣定神閒在嘆奶茶,一副不為所動的樣子。

我們在多個社區中,都見識到街坊們這種泰山崩於前不動聲息的氣魄。

當我們徙步到新蒲崗時,看見主婦們穿過路障施施然去街市買餸,媽媽繼續帶小孩去公園玩,人們努力維持著生活原來的樣子,不輕易被這個政權奪走應有的權利。

對手無寸鐵的市民來說,這也是一種反抗。暴政千方百計打壓,市民偏不要受你影響,話之你,掂行掂過,完全無視、蔑視政權的暴力和荒謬,街坊們愈淡定,就愈反映出警察暴躁乖張的行徑有多無理。

新蒲崗街市外,曾設路障及有衝突,但市民買餸依舊。

 

然而下午傳來有中學生中實彈的消息,性命垂危,既擔心又憤怒,當槍聲響起的那刻,十月一日便只能是人們的國殤,將被永遠記得的,是這一天的殘暴不仁。

那刻我們已步行至太子地鐵站外,看到絡繹不絕地送上白色花束的人們,不止是為「8.31」未被查證的死者,也為自六月抗爭以來的自殺死者致意。下午的陽光把太子站外映照得金黃一片,一陣風把滿牆滿地的文宣吹動起來,人們默站著,籠罩著一片哀戚的氣氛。這是一個什麼樣的時代,為什麼香港人要承受這一切?!其實我們每一個人都深深明白和恐懼,不願活在暴政之下,但為何許多目睹不義的人們仍然沉默?當香港人不顧自身安危站在街頭時,我們又在做什麼?

接近黃昏的時候,路過深水埗警署外,那裡是雙線行車,馬路的這一邊仍有車行,行人路上站滿了看熱鬧的市民,另一邊靠近警署的街上,基本沒有車行了,示威者與警察正在對峙,警署平台上,站了一位持鎗的警察,𣈴著示威者的方向不斷舉槍威嚇,而警署也通過喇叭向外疾呼,叫示威者後退,不要集結,也叫市民儘速離開,不要圍觀,十分危險等等,不斷重覆,但集結的市民只有更多,拿手機出來拍的更多,而且幾乎所有市民都在罵警察罵政府,叫他們不要亂開槍,這時有個阿叔,竟然坐在路邊吃起飯盒來,看著前面的陣勢如同看戲一樣。

還有一位似乎是飲醉酒的阿叔,拿著酒瓶攀越到馬路對面去,就站在持槍警察的下方,直接指罵,身上沒有任何gear,連口罩也沒有,有人說,他是瘋的,也有人說,他是裝瘋,警察才拿他沒辦法,而他也不斷挑釁,看得人驚心動魄,畢竟大戰隨時一觸即發。

終於,警察開槍了,可能是橡膠或海綿彈,但部份示威者沒有後退,反而衝上前迎戰,朝向警局扔出汽油彈,看到有幾個真的扔進警局內的時候,全部街坊一起拍手歡呼。警察的發射更頻密了,留在路上的示威者僅以雨傘遮擋,在此緊張時刻,在我身邊的市民幾乎全部⋯⋯不是後退,竟是衝上前,去到路中央的石壆,察看另一邊的示威者有沒有受傷,一邊更大聲地指罵警察,這時有一個女人,口罩gear完全沒有,站上石壆,想過去示威者那邊,我們都看得傻眼,就在此時,警局大門突然打開,幾十個重裝備的速龍衝出來,市民大叫「走呀!」從路中心跑回行人路,又快速跑進旁邊食肆那窄窄的後巷中⋯⋯等速龍過去後,我們又和市民回到行人路上察看,幸而這次沒有捉到示威者,他們也跑到不知哪裡去了⋯⋯當速龍在我們身邊經過時,可以看到他們緊張地揮舞警棍指嚇途人,但市民無畏地拿著手機對准他們,那個大叔,見到沒事了,竟然又坐在路邊繼續吃剛才未吃完的飯盒⋯⋯我看一看站在身邊的市民,有南亞裔、有師奶大叔、有外藉人士、也有貎似自由行的旅客,甚至還有推著BB車的家長⋯⋯這些站在街頭不願散去的人們,也在默默發揮自身力量對抗暴政,他們雖然只是站著,但其實也在監督著警察,有普通市民的街頭也許警察不致太亂來,市民在守護著示威者,為他們打氣。

在旺角和太子的街頭,滿佈防暴,他們堵住道路,營造危險緊張的氣氛,入夜後這些街頭就是戰場,但眼見街上仍有好多市民,包括老人和帶著小孩的家長等,仍然無感般從防暴身邊經過,一邊如常談天說地。他們沒有叫口號,也不罵警察,卻只是走去若無其事地問一些日常問題,以此揭示警權的荒謬,往往也引來人們和應的笑聲。

全世界的媒體記者都說,香港人好勇敢好優秀,在如此困難的抗爭中還能保持創意和幽默感,相信這不只是前線的年青人,也一定包括這些街坊們。

但當然,誰都知道,危險隨時可至。運動開始至今,嚴重受傷、無理被捕、被虐待,甚至被消失、被自殺、被強暴等消息,一直舖天蓋地而來,社會氣氛前所未有地沉重,但面對如此重壓,香港人仍繼續以他們獨有的方法來回應、來對抗、來生存。

深水埗抗爭的街頭行入去,就是街市,我們走入這天黑前正準備收檔的街市,「十蚊份」、「廿蚊份」的叫賣聲此起彼落,主婦們,這世上最頑強的物種之一,正埋頭選購中,她們對生存的強大意志,是無法磨滅的,正是組成這個城市精神的重要持份者。

在憤怒和窒息之間,在脆弱與橫蠻之間,香港人讓全世界都看到,追求自由的心志,不屈不撓的抗爭,正在每一個街頭發酵,每一個以自己方式反抗暴政的人,都是照亮這個黑暗時代的點點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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