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個八婆,好啦,大家好聚好散,妳不要再鬧好不好!!」
「死佬!兒子你都有份的!你問都不問一下?你忍心嗎!」
「離婚時妳說要兒子,現在都給妳啦!還想怎樣!」
「兒子在學校你都不去理!好啦,你不要兒子,他是我的了吧,是我的了吧?」說到這裡,阿蓮左手用力抓住廖仔的右手,不停向門內扯。
「哇,媽咪!唔好呀!媽咪……唔好呀……」阿蓮右手拿著鎖匙,那是她身上唯一的利器,不自覺地一道道劃在廖仔身上。
廖仔那個在法律上在沒有甚麼關係的父親看著,轉過頭去,用力抽著煙,不想再聽到這些叫聲。
「哇……媽咪……媽咪……媽咪呀!」
阿蓮的眼淚滾滾流下,孩子的喊聲已經明顯沙啞。
廖先生走入房中,孩子的伯父出來,把阿蓮和廖仔拱出了門口,然後把鐵門關上,再把木門隨手關上。
廖仔只有九歲,他知道爸爸不再愛媽媽,而且媽媽很窮。媽媽是個四十歲的女人,沒有受過甚麼敎育。房東說沒有交房租,要把他們趕走,廖仔就跟著媽媽睡在沙梨頭附近的公園,剩下的錢,只夠他吃幾片方飽。
九歲的男孩身體,正在發育,也容易餓,他靠在公園的椅子睡。十點左右,總是會餓到忍不住醒來,肚子真不爭氣,總是時間一到就會咕咕地磨胃亂叫。媽媽也知道他不停地吞口水,會招他過來,抱著他,說︰「乖仔,睡吧,明天就不會餓了。」
雖然在民事法院正式離婚,廖仔撫養權也決定歸阿蓮。丈夫沒有任何法律上的責任,但今天阿蓮這麼一鬧,明顯到了絕境,身為大伯父的哥哥,也責罵弟弟的家事了︰「不為前妻,也要為兒子。」
五十歲的地盤雜工廖先生,用薪水本來就不多的幾千元,擠出一千五百元,給阿蓮和廖仔租了個板間房。然後,他哥哥拿著鎖匙,到公園找到阿蓮。
「阿蓮,這間房是阿廖租的,在沙欄仔,你同個仔去住啦。」
「多謝大伯。」
「唔好叫我大伯,我已經唔係你大伯,但係我還是廖仔大伯父。」
廖仔不喜歡待在那間一千五伯元租來的板間房,很熱,一出房門隔壁就是廚房,裡面有五、六個石油氣爐。即使到了九點,這幾戶人都煮完飯了,床邊的牆壁仍是燙熱。
阿蓮抱著兒子,很快就睡得很深沉。只要她有一個安全的地方,能關緊門,可以抱著兒子,她就會睡得很安穩,這個世界只有他們母子倆人連在一起。
快到十一點,廖仔還是睡不著,太熱,還有,好餓,常常得起來喝水,希望不要太餓,喝水太多,就會想去廁所尿尿。
阿蓮不耐煩︰「衰仔,瞓啦,聽日要返學,我要早起給人家看魚檔。」阿蓮要天沒亮就起床,去水上街市幫忙賣魚。
夜半,廖仔還要上幾次廁所,因為害怕,所以不斷喚醒母親。
阿蓮極為生氣,一個耳光打到廖仔臉上︰「衰仔,你係唔係存心和我作對!」一天工作十幾小時,阿蓮已經顧不上廖仔現在是不是很餓,也沒有力氣理廖仔的感受了,明天起不來,魚檔開不起來,會有被辭退的可能。到時母子倆又到沒有收入的境地。
廖仔也是有上學的,但很快,他自己就不想上學了。
他總是看著同學吃零食,總是不能和大家一起去秋季旅行,甚至,他連書簿費都交不出來。
每次拿到學校的繳費單,不管是旅行、班費、書簿費,廖仔都不想給媽媽。媽媽總是辛苦的工作著,三餐也一次煮齊,連中午也是吃昨晚所剩無幾的飯菜。
慢慢地,廖仔沒有上學,常常經過羹里、石級,再經過齊天大聖,最後到白鴿巢公園流連。學校也嘗試找他媽媽,但,媽媽不容易找,她可能在魚檔或很晚才回家,不要問為甚麼不打媽媽的手機,因為媽媽沒有手機。
學校班主任不停找廖仔和他媽媽,但總是找不到。
班主任急了,向敎務主任報告,敎務主任說︰「現在怎麼找都找不到。那我們也沒有辦法,以前也曾經有這樣的例子,可能是小孩出境了,在外國或內地上學,我們只能繼續聯絡。等到明年新的學期,依程序我們上報敎青局,跟他們說有一個學生聯絡不到,那就是他們的事了。到沒有我們的阿,我們就沒有責任了。」
班主任說︰「但是無緣無故不見了,很奇怪啊。」
敎務主任說︰「澳門現在只是義務敎育,不是強制敎育,他們不來上學,父母都不緊張,我們也沒辦法啊!」。
在白鴿巢,廖仔有時看人家打羽毛球,或在石山上爬來爬去,看著別人的爺爺奶奶在公園帶三四歲的孫兒吃雪榚。渴了,就去廁所喝自來水,現在廖仔會下棋了,就是看那些在公園裡下象棋的叔叔伯伯學來的。
有一天回家,廖仔看到媽媽哭了。
「衰仔,你做乜唔返學!」媽媽說完便用藤條亂打一通。
「哇!我有……我有返學!」
「還在騙我!你有返學,為什麼你的校服都一直在衣櫃沒有穿!」不上學還講大話,太讓媽媽失望了,打得廖仔整個人跳起來。
「你知不知道,你不上學,將來只會像媽媽一樣替別人看魚檔,再不是就像你個衰老豆一樣做地盤雜工,得幾百蚊一日。」
碰!碰!碰!有人來拍門︰「師奶,好夜啦,你唔訓,我明天也要返工,打仔都唔好嘈住人地丫。」
阿蓮準備打開房門,向人家賠禮道歉。
誰知,一開門,廖仔便像支箭一樣,衝了出去。打開了戶門,直奔街上。
阿蓮嘗試到街上找,沙梨頭,沙欄仔,附近都找遍,總是找不到在哪張公園長椅下躲著的廖仔。筋疲力盡,阿蓮只好回家。
第二晚,阿蓮收工,回到房間,見到廖仔在煮媽咪面。大家都餓了,阿蓮隨便煮蔬菜和煎雞蛋,和廖仔一起吃。這一晚,阿蓮沒有罵廖仔,因為,她真的很怕在這個城市唯一的骨肉離她而去。
廖仔是阿蓮人生唯一的希望,她生怕廖仔會學壞,不想廖仔夜晚再走出去,但工作勞累,要不知道如何教育兒子,總是二話不說,便用衣架打他。廖仔不想和媽媽吵,只好又出走。廖仔學會了煮飯,中午回家煮飯吃。有時有昨晚吃剩的飯菜,有時沒有,沒關係,豉油也可以拌飯。挨打的時候,廖仔就去睡公園。但只要他媽媽不打他,廖仔都願意陪在媽媽旁邊。
日復一日,夜復一夜,就這樣兩年過去了,廖仔已經十一歲了。
鄰居阿姨發現了,廖仔從「肥仔」變成「瘦仔」,終於忍不住,給警察局打電話了。
警方接報至廖仔家,把滿身傷痕的廖仔接走,先送山頂醫院檢驗,再送兒童院舍暫住。
警車送他到院舍,阿蓮一直在旁邊抱著廖仔。廖仔由於長期被毆打引致身體受傷,也有遲緩發育的情況,阿蓮身為監護人,將會被控以『虐待未成年人士罪』,移送檢察院偵辦。這一切,廖仔都知道,他真的不想媽媽因為自已而犯罪,明明媽媽每天都很努力,他一見到媽媽,就覺得很後悔,當初如果每天上學,媽媽就不會被拘捕了。他現在要住院舍,知道晚上不會見到媽媽了,也不知將來那一個晚上才能見到媽媽。
那天,媽媽陪廖仔到院舍門口,然後被警察勸上警車。
廖仔牽著媽媽說︰「媽媽,我一定會回家的,你要等著我啊。警察叔叔,拜托,不要為難我媽媽。」
到底生活為甚麼會那麼艱難,誰又為難了誰。
這些問題,廖仔和媽媽,都不會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