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後兩年，賭收回暖，旅客回流。數字看似亮眼，但本地中小企仍步履維艱，面對經營成本高企、消費疲弱等困境，不少企業叫苦連天。新一屆政府在發表首份施政報告前，明言正積極籌備「三層式」方案助力中小企發展，但相關提案語焉不詳，細節欠奉，不禁令人疑問：企業還要（能）等多久？
今期本媒專訪三家本地中小企——有人止蝕離場，有人困境中突圍，也有人逆市開業。或許，當前局面沒有靈丹妙藥，但至少在這時代下能彼此理解自救。
紅窗門街一帶空置鋪。
My Viva Store
——創業熱情難敵現實洗禮
Chanko與Cherry原本分別在銀行業與酒店業從事市場推廣工作，但這對大學時期的同學兼室友，卻因對職場環境感到疲憊，加上對時尚的共同熱愛，毅然走上了創業之路，在疫情期間成立日韓服飾選物店My Viva Store。從初初在市集中擺攤及網店銷售，到二〇二三年正式進駐中區雅明商場，開設實體店鋪。
My Viva Store 店內擺設。相片由受訪者提供
然而，創業的浪漫與現實的殘酷總是並存。近兩年來，隨著本地消費模式轉變，My Viva Store也如許多本地中小企一般，面臨前所未有的挑戰。最終，兩人在一月中透過店鋪的Instagram帳號宣布「準備畢業」。她們感慨道：「經歷了無數的起起落落及大風大雨，當初的滿腔熱誠，如今卻有種被現實澆了一盆冷水的感覺。」
本地消費力外移 網上購物盛行
二人回想開業初期，店鋪仍能維持微薄盈利，但去年（二〇二四）起，店鋪經營每況愈下，每月入不敷支，一週甚至僅有兩三筆交易，最慘淡時差不多七天才有一單生意。在她們眼中，困境的背後除了是經濟低迷，還與疫情後本地人熱衷外遊、北上消費息息相關。「人工不加、物價上升，整體消費力下降，就算有錢花，（人們）也會選擇花在別的地方。」
即便雅明商場鄰近旅遊熱點議事亭前地，但My Viva Store的客群以本地人為主。她們指出，內地旅客大多認為類似款式可在淘寶或其他電商平台以更低價格購入，甚至有客人曾用手機拍下店內服飾，再上網搜尋相似款式，讓她們哭笑不得。
My Viva Store：
任性下去就能解決問題？
面對生意低迷，Chanko和Cherry曾探索以不同方式扭轉困局，包括：去年中旬起，兩人開始兼職，將額外收入投入店鋪；推出手機掛繩、頸鏈、戒指等飾品，以較親民的單品價格吸引顧客消費；嘗試進口價格較低的服飾，但受限於品質與設計，未能符合經營理念；投放Instagram廣告、邀請網紅宣傳，然而成效不如預期。
此外，在每月近六千元的鋪租及管理費壓力下，她們亦想過積極尋找租金更低的店鋪以維持經營。針對營運模式，兩人也考慮過不同方案，例如重新投入職場，並聘請員工負責店鋪日常運作；或是在不增聘人手的情況下，改為僅於週末營業。
「我們想過各種辦法，但是否真的有效？還是我們只是任性地繼續做這件事？」在租約即將到期、大環境短期內難有起色的情況下，她們很快達成共識，於今年初（二〇二五）決定結束實體店營運。「目前經營環境是艱難的，尤其是像我們這樣，近兩三年內才創業的店鋪。對於已經營運一段時間、業務基礎穩固，並累積了一定知名度和客群的店家，他們應該問題不大。」
My Viva Store 店鋪租約將於四月結束。相片由受訪者提供
回到原點 一切有發生過
店鋪租約將於四月到期，My Viva Store目前主要透過網上或不定期開店的形式清貨。二人未來或許會繼續推出手作商品，並考慮在其他店鋪寄賣，但一切尚未有最終定案。回顧這幾年的經歷，兩人認為，在店鋪選址、品牌定位等經營層面上，或應更具「策略性」。例如，她們原本預期的客群年齡層介乎二十多歲至三十多歲，但實際上，主要以學生及剛踏入社會的年輕人為主，整體消費能力較低；她們也反思經營時或不應只挑選自己喜歡的商品，而應選擇大眾更容易接受的款式。
在現實的重擊下，Chanko已重返職場，而Cherry也正在尋找工作，暫時未有再次創業的計劃。「我們曾經充滿熱誠，一手一腳去打理生意，但最終無法找到方法支撐起這份熱情。」
不過，創業之路，沒有絕對的成功與失敗。從最初社交媒體只有兩三百名追蹤者，到如今突破一千八百人，當中的一步一腳印，不會因為店鋪結業而磨滅。「這間店是我們從零到一百親手打造出來的，讓人看到、欣賞，這是一件值得開心的事，也是一種對我們的認同。」
船媽泰麵——小眾市場突圍
大環境仍嚴峻
新一屆政府官員自去年底上任以來，先後與本地多個社團組織會面，並落區視察本地營商狀況。在二月初的落區行程後，行政長官岑浩輝向傳媒表示，本澳中小企要轉型覓商機。這番言論隨即在網絡上掀起熱議，其中有人諷刺道：「牙（呀）輝B完美演繹咗如何有禮貌地講：『做唔掂執柒咗佢』，既大方得體又俾到人正能量。」
這番評論的發表者，並非無名之輩，而是在網絡世界頗具聲量的本地泰式餐廳「船媽泰麵」負責人。雖然坐擁兩間門店且目前收支平衡，但店主阿Lone仍不禁感嘆，當前的營商環境極具挑戰。「可能我們屬於較為小眾的市場，客源相對穩定。若是經營中式餐廳，情況會比較艱難，我們周邊的中式餐廳都倒閉了不少。」
船媽：「大獎賞」拉動本地消費力暫時上漲
「船媽泰麵」由阿Lone與拍檔於二〇二〇年在氹仔舊城區創立，在累積了一定口碑後，於二〇二三年進一步擴展，在筷子基開設分店。談及當前餐飲業的經營痛點，阿Lone指出，其中一大挑戰是疫情後本地客群流失。以其氹仔分店為例，該店以旅客為主要客源，但通關後，本地客人的光顧明顯減少。「我們也有與附近店鋪的老闆交流，大家都注意到本地客人少了很多。只是剛好新增的旅客人數填補了（這個缺口），才讓整體營業額沒有太大變化。」
對於以本地客為主的筷子基分店來說，相關影響更加顯著，節假日明顯冷清，生意額下跌兩成。阿Lone認為，這與澳人北上消費有關，由於筷子基鄰近青茂口岸及關閘，加上「澳車北上」政策的實施，使跨境消費變得更加便利。另外，疫情後客人的消費變得更加謹慎。「不像以前一樣會叫很多食物，現在可能只會叫麵或飯，不會額外加點小食，又未必叫飲品。」在這種情況下，雖然原材料成本不斷上漲，他坦言仍不敢貿然加價，只希望透過維持價格來留住客人。
船媽泰麵店主阿Lone。
為了刺激本地消費，政府於去年九月至十二月推出「全城消費大獎賞」，讓居民於平日消費，以換取週末的電子優惠券。阿Lone表示，相關活動期間，店鋪於節假日的人流明顯回升，客人的消費意欲亦有所提高，帶動整體生意額增長約兩成。「客人會叫更多食物，因為他們可能希望消費滿三百元減一百元。」
「大獎賞」去年底結束後，筷子基分店亦自行推出了一些消費優惠，以吸引客群繼續在本地消費，但他坦言，整體效果遠不及政府的「大獎賞」計劃。
與外賣平台共舞
此外，餐飲業還要面對另一個挑戰——外賣平台。目前，其筷子基店的外賣訂單約佔整體生意三成。要在外賣平台上吸引客源，店家往往需要提供各種優惠及免配送費，否則訂單量大受影響。
阿Lone稱，「我們曾嘗試讓客人自付配送費，但訂單數量立刻下降，平均一天僅剩五六單。許多餐廳都提供免配送費，（客人）的心理是，為甚麼要多付十二元配送費？」加上外賣平台的抽成高達兩成，進一步壓縮了店家的利潤。儘管如此，為了維持客源，「船媽泰麵」仍然不得不依賴外賣平台。「暫時沒有更好的解決方案，只可以並存，做好自己的口碑及保持食物質素。」
船媽：韓星引粉絲消費打卡
談及新政府的施政方針，阿Lone期望能延續類似「大獎賞」的措施，並策劃演唱會等大型活動帶動消費。「每次韓星來路氹開演唱會，都為氹仔店帶來不少內地年輕旅客。他們的消費模式（跟一般旅客）不同，會一天吃八九餐，到處品嚐美食、到處打卡。」此外，他期望政府能夠改善筷子基的道路狀況，並笑稱該區猶如「掘路天堂」。其分店開業以來，筷子基的道路工程便接連不斷，持續已超過一年，對區外客人駕車前來造成影響。
創業之前，阿Lone是名店銷售員，對經營餐廳涉獵不多。這幾年的歷練，讓他深刻體會在澳門做餐飲成本高昂，挑戰重重，難與內地等地方直接比較。「如果（選擇）北上消費，就去享受生活，而不是一味說『那邊便宜』、『不要幫襯澳門（店家）』，這樣是很惡性的。」
筷子基一帶掘路工程不斷。
首爾巴士餐車
——逆流而上 能走多遠？
正所謂「有危就有機」，當不少中小企業紛紛高呼經營環境嚴峻，北區等民生區域的「吉鋪」持續湧現之際，有人選擇在這個時刻大展拳腳。看準疫後路氹人流回升及演唱會經濟帶來的商機，從事保險業的Jenny與兩位拍檔於去年底在葡京人開設一輛主打韓式小食的餐車，為其創業夢提前鋪路、預熱市場。
該餐車「首爾巴士」每天營業時間為晚上七時至十一時，其所在的葡京人夜市「夜葡天地」，鄰近由政府打造的澳門戶外表演區，該場地可容納超過五萬名觀眾，專為大型演藝活動而設。該表演區於去年十二月廿八日舉行了首場音樂會，讓Jenny的餐車迎來了創業初期的小高峰。「我們很驚喜，沒有想過人流會這麼多，音樂會前後幾天忙得不可開交，三個人加一位員工要全程幫手。」
演唱會經濟的短暫狂歡
然而，首場預熱音樂會後，葡京人夜市的人流亦隨之減少。記者曾於二月初農曆新年假期尾聲到訪該夜市，當晚九時，全場十三部餐車中僅有三部營業。在場內逗留約一小時，僅見十多人經過，場面頗為冷清。「這裡的客群主要以住在附近酒店的旅客為主，但人流趨勢難以捉摸，每日的生意狀況就像開盲盒一樣。演唱會後，有時每日營業額可達兩三千元，也試過整晚一筆生意都沒有。」Jenny表示。
她坦言，目前餐車的經營狀況未如預期，至今仍然收支不平衡，因為夜市缺乏足夠的推廣，戶外表演區也暫時沒有其他演出，導致客流難以維持。政府早前開展公開徵集計劃，擬在三月中下旬於戶外表演區舉行約為兩萬名觀眾的演出，以及在五月舉行另一場演出活動。
雖然餐車租約為半年，但Jenny與夥伴訂定了三個月的觀察期：如果期內收入仍未見起色，不排除會提前撤場。「始終這邊的投資成本相對較低。若要每月花費五六萬元租用一間大型門店，對中小企業而言是一大負擔，所以這類型的餐車對我們來說，算是一個不錯的起步選擇。」
葡京人內夜市「夜葡天地」。
從餐車到果汁店 主打旅客市場
儘管餐車的成效未如理想，但Jenny的創業夢並未因此止步，早與拍檔計劃了下一步——在中區康公廟及關前街附近開設鮮榨果汁店，門店正在設計裝修，計劃於三月開業。她表示，在決定租鋪前曾到該區實地考察，發現該地人流絡繹不絕，而且同類型的飲品店較為稀缺。「目前的目標客群以旅客為主，未來則計劃上架外賣平台，以進一步拓展本地居民的市場。」
根據統計局最新數據，儘管去年旅客量按年上升近24％達3,400萬人次，但人均非博彩消費卻下跌14.6％至2,157元。「我覺得旅客還是願意消費，畢竟來到澳門，總會準備一筆錢來吃喝玩樂。」Jenny道。
尋找生意成功方程式
雖然Jenny是創業新手，但並非毫無準備。二〇二三年，她曾於澳門生產力暨科技轉移中心修讀創業及中小企經營相關課程，對創業有了基本概念，例如如何為生意定位。「做生意之前，已經知道會是難事，但真正做下去，才發現比想像中更難、挑戰更多，但我還年輕，而且目前投資成本不大，還可以慢慢摸索。」
不管「首爾巴士」或果汁店最終能否成功，Jenny樂於將這些經歷視為人生寶貴的學習旅程。「我覺得經營生意是有公式，雖然不容易，但總會有人成功，關鍵是能否找到當中的辦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