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唔噓,點搞X佢地?」一出地鐵站,突然一把聲音擦身而過,那個戴著免提聽筒講電話的中年男子一直在街角徘徊。
你開始觀察,開始疑惑,那些一直獨個兒坐在欄桿上,戴著免提聽筒看熱鬧的中年男子,是屬於哪一個陣營,還是其實甚麼也不是?
你開始接受海量訊息,從互聯網、從滾動報道的即時新聞,不斷有人苦勸學生撤退。友人不斷發來的路邊社消息,傳言滿天飛,警察今晚會否真的清場?從朗豪坊那邊混進來的十幾個疑人去了哪裡?XX會請人幫手「做嘢」每個五百!今晚會否再有人「郁手」? 看似平靜的旺角街頭有黑暗在湧動,那是未知的恐懼。
每晚十一點後,當彌敦道的招牌燈大多滅掉,人們說,這裡好像變成另一個世界。與亞皆老街交界的十字路口就是大本營,「佔領區」以這個大帳篷為原點,一路往四個方向延伸幾百米,遠處傳來陣陣起哄聲、吆喝聲、喝倒采聲、鼓掌聲,有時卻是Beyond激動人心的歌聲,更多時人群高呼「冷靜」、「唔好中計!」瞬間人潮晃動,一湧而上,一時間難以分清是人是「鬼」,是小騷動還是真的有大事發生。星期五的黑幫追打事件過後,一有風吹草動,彷彿體內的腎上腺素即時上升,人們馬上整理裝備,隨時準備上前守住防線,一種亢奮的情緒充斥區內,支持疲勞的軀體挨過一個又一個漫漫長夜。
旺角怒火街頭,看似是無政府狀態,卻是存在一種高度共識的集體秩序,甚至可以說是文明。到來聲援的人有染金毛的MK仔、身上有紋身的「公仔人」、拖鞋阿叔、返工趕過來的青年,手上還拿書本的學生哥,即使再擠擁的環境,大家還是相安無事;即使有人被撞到,只會有人說不好意思,不會有人「怒睥」你。一名香港朋友笑說,早上見到一名滋事份子,用三字經回敬,旁邊即刻有人勸他「不要講粗口」,聽後大家都傻眼了,笑說「從來未見過旺角咁乾淨!」
旺角街頭是刺激的。黑的白的、硬的軟的攻勢,都無法搞散這場群龍無首的佔領行動。面對獨裁、無視民意,滿口謊言的政府,人們決不讓步。有車想闖進示威區,有江湖人或貨車佬把車開到路中央,說是「死火了」,就這樣變成保護防線的路障;防線再加固也擋不了太多,索性搬出「關二哥」來鎮住各方;有人鬧事,大喊「冷靜」已沒甚麼新意,「轉數快」的香港人有默契地唱起「生日歌」回敬,以「和理非非」的態度化解事端,不會硬碰硬,利用最原始、克制的群體壓力,迫使滋事份子知難而退。無論是甚麼階層、因何種原因到場聲援,參與者都清楚,保護這場運動不受破壞,不要讓政府有清場的藉口,才是最重要。
當風平浪靜時,旺角街頭是意想不到的「和諧」、多元、有趣。大帳篷一邊是人民講堂,每人輪流演講兩分鐘;另一邊卻是紋身大隻佬大播HIFI,高唱Beyond,提振士氣。
在場警察其實會與佔中人士開玩笑:可否不要再唱生日歌(求救用)?換過首得唔得?
突然「發作」怒罵學生的反佔中阿叔,平常其實相當和善,會勸妹妹仔:你小心呀,咪走得咁前!
在街頭「吹水區」,聽完學生解釋香港人要比外國後生仔用多八年人工,先換到一間蝸居;警察對維持秩序的女生 一手扯開護眼的保鮮紙,一邊再噴胡椒噴霧,這算不算是「合理暴力」?中年燥底阿叔馬上無聲出。
如果說金鐘是由高級知識分子主導的「民主講堂」,那旺角十字街頭就是一塊「民主大笪地」,自然生成的一個個小圈討論,對佔中持不同意見的人士開始攀談,互相聆聽,不再是扯高嗓門搶奪發言權,不再只是堅信新聞刻意呈現的事件一小角。人們嘗試對話,而不是只有謾罵,年青人鼓起勇氣,放下誤解和偏見,嘗試向反對者或憂慮他們安危的人解釋,他們的抗爭理念、為何爭取民主這麼重要,為何此刻他們不可以後退。
民主何時會開花?還未知道。但這個社會失落已久的包容、理解和對話,首先在怒火街頭開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