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掉再重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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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汶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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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2024年04月21日 0:00

第三顆「鹽水豆」就注射在右腳背上,其實蠻痛。

當返回K18N的加護病房後,父母立即被分隔在門外,他們在接下來的五天裡,只能透過房門上的窗戶看我。等到第六天,如無意外,母親可穿上防護衣進來看我。

我記得護士和助理聯手把我從車床轉到病床的情境,然後他們檢查維持和監測生命的儀器,核對醫囑,安排好醫生吩咐的事後,他們關上房門回去工作站了。沒記錯的話,我回到房間是凌晨三點多,意識仍是半睡半醒狀態。

原本我應該好好睡一覺,讓大手術後的身體充分休息。可是整個晚上,不是護士檢查過我之後大力把門關上,就是進來時重力地打開門。不論進來還是出去,每次我都被他們的強勁力度嚇醒,有時驚嚇之大,足以讓我心臟跳個不停。

此外,移植手術後我必須每兩小時抽一次血,以追蹤新腎臟的功能。返回加護病房沒多久,首位「血姑」(中央抽血隊人員)已抽了手術後第一支血。好不容易睡著,像是片刻時間,第二位血姑來了:「早晨啊,我們來抽血吧!」我呆若木雞地看著牆上掛鐘,才清晨四點多近五點而已。沒想到早上七點多近八點,第三位血姑推著他們平日用於收集病人血液的車子來:「你好,是汶燁嗎?來說說身份證號碼,還有露出手帶資料讓我核對,然後抽血。」

再加上有些醫生七點正準時回來病房,站在超級電腦前閱讀所有病人資料及情況,一般他們查閱完畢後就會一個挨一個床位詢問病情。接著再到十點正教授巡房,此時上午時段已過了一大半,差不多可以準備吃午飯。

到那一刻,我終於深深體會到護士O在我做移植手術前說:「放心,動完手術後你就會有滿滿真實感」的意思,當下不止體會深刻,感覺還很像把整個人撕成碎片再重組一樣。

雖然此時距離我接受腎移植手術已超過大半年,有時我在想,其實我是非常幸運的人,如果沒有這個機會,今天我仍然是一個,在透析室某一角落,默默地進行血液透析的末期腎衰竭患者。所以我得出的結論是:可移植代表有機會重啟人生,但是這個機會在整個移植裡只不過是個開端、握有重生入場劵而已。重啟算不算成功,須在未來方能印證。能過上像平凡人一樣的生活前,必先有承受痛楚、吃苦和改變的能力,因為移植手術純粹是這條康復之路的其中一環。

事實上,移植手術後的第一晚很關鍵。病人要闖的第一關是祈望身體千萬別發生排斥反應,這是非常重要的問題。排斥反應是腎移植後最常見的併發症之一,人體確實具有認識並破壞入侵體內外來物的能力,當有其他如細菌或病毒等外來物在體內時,免疫細胞會活化起來(組成軍隊)以對抗外來物(入侵的敵人)。由於移植的新腎臟屬外來物,身體自然起來對抗,把移植的新腎臟組織殺死,這就是排斥反應。

經過上午的忙碌時段,中午隔著病房玻璃窗跟母親打個招呼,下午我終於睡了好幾個小時。醒來後才有機會仔細查看身上有什麼好東西。我看見身上蓋住紫色的手術袍,雙腳仍裹著進入手術室前穿的壓力襪。因為麻醉藥逐漸褪去,我又沒按過嗎啡針,每當我稍動一下時傷口有些微痛楚,卻是常人可接受的痛楚範圍。然後我把被子和手術袍揭開,看見腰間挷著一層又一層繃帶,同時看到右手臂竟多一顆「鹽水豆」!我記得手背上的豆,是被收入K18N那晚一個年輕醫生幫我注射的,為什麼有另一顆在手肘內側?經護士解釋,是我入手術室被麻醉後新注射的,用來監察麻醉後心肺功能用。最後我發現在右腳背上,居然有第三顆「鹽水豆」,護士再解釋說:「那顆豆是幫你急救用。」什麼?急救?難道移植期間我發生過要命的事嗎?

床邊是一系列監測心跳血壓之類的儀器。我從頭部開始數:鼻子有一條氧氣管,胸口貼著三個心跳監察儀,一個夾在食指上的含氧量監察器,一條輸液管,一條尿管,一條大引流管,一條小引流管,腳背上的「鹽水豆」隔天要作輸血用。大大小小各有用途的導管集中在我身上,畫面看來心驚肉跳,頗為嚇人。

圖中顯示當時我身上還有大引流管和尿管,小引流管好像已拆掉。

後來護士和助理見我意識清醒,便把房間燈關上,在床頭給我留下一盞黃光燈,我很喜歡這種柔和光線,想來今晚應該可以睡個好覺。可是到半夜我經常熱得醒過來,就算護士幫我蓋上薄被子,我仍把被子踢開,有時甚至會透不過氣,要找紙張或毛巾來搧風。助理來量體溫,不論如何量體溫都很正常,說明不是發燒,我卻有發高燒感覺。情況持續多天,到母親可以進來看望我時,她坦言「房間不止不熱,還有點涼快呢。」

最後我才弄明白,當時我不是發燒或身體哪裡不正常,是因為我動了大手術,身體極度虛弱且消耗過多,自己一直在用的東西沒了,唯有把身體裡一直儲存的「本」和能量拿出來用,是以體內廿四小時在消耗,我就廿四小時都處滾燙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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