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門土生文化要如何延續?

今年是土生土語話劇團成立的三十週年,也是土生葡人作家飛歷奇的誕辰一百年。正職是律師的土生土語話劇社編導飛文基,最近來回在父親誕辰的研討活動和藝術節演出的綵排之間。繼五月下旬澳門理工大學的圓桌研討會和澳門藝術節閉幕演出後,六月下旬東方葡萄牙學會(IPOR)亦邀請了他共同主持一個關於飛歷奇的座談。同時,他正構思續寫父親的首個短篇小說《蜑家女阿珍》。

「我想做類似一個續集,接回他當時寫的阿珍,向他致敬。我發現材料有很多,可以成為小說。我描述的是澳門的七、八十年代。我寫不了他(飛歷奇)寫的四十年代,但七十年代我絕對寫得了。但這也頗有挑戰性。」

二〇一八年澳門土生土語話劇團的《源味之情》劇照。圖片來源:文化局

二〇一八年澳門土生土語話劇團的《源味之情》劇照。圖片來源:文化局

土生文學價值 尚待探挖

在澳門的葡語文學中,飛歷奇(1923-2010)是一個重要的名字。從葡萄牙科英布拉大學法律系畢業後回澳執業的他,寫下了多個文學作品,包括小說《愛情與小腳趾》、《大辮子的誘惑》等。澳門大學二〇〇八年向飛歷奇頒授榮譽博士時曾介紹,他於二〇〇三年獲授予「葡萄牙國際文化學院通訊院士」的頭銜。曾因小說《蜑家女阿珍》獲科英布拉大學文學獎」。學者兼出版人何思靈(Celina Veiga de Oliveria)曾在《飛歷奇作品中的短篇小說》一文中指,科英布拉大學是在一九五〇年向飛歷奇頒發文學獎。

在飛文基眼中,父親飛歷奇的作品對那年代的澳門有不一樣的觀察。但他表示,父親在生時,感受到的是葡國方面對其作品不算重視,指父親曾試過想參加葡國某項目時,被認為不算是葡萄牙的作家。「我不知那時回歸了沒有,應是未回歸的。我爸爸當時不是覺得憤怒,但覺得不是很公平:我用的語言不是葡文是什麼?當然用葡文不代表是葡萄牙作家,安哥拉也用葡文,也不算是葡萄牙作家。我爸覺得沒問題,那就澳門作家吧。」

飛文基認為,父親飛歷奇的重要性,在於用土生葡人的觀點來寫作澳門的故事。「他描述的澳門,是一個我們已看不見的澳門,是有歷史價值的。他也描述了好一段時間。從一個土生葡人的角度來看一般的澳門,是怎樣的呢?當時是四、五十年代的澳門,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和現在的世界完全不同。」但他有感,土生葡人作家在澳門相當孤獨。「在我自己看來,葡治時代較少真正培養澳門的土生葡人作家。中國人不懂葡文。土生葡人在澳門從事寫作方面真的很孤獨,因為葡國是否重視你?中國人又不會看葡文。所以土生葡人為何要寫作?寫給誰看?不過土生葡人是有作品的。澳門現在開始無意中重新發掘本地有的東西,用新的角度看待。很多人跟我說『我唔知原來有呢樣嘢』,其實澳門一向有。」

聖約翰節的日期是六月二十四日,昔日又稱為「澳門城市日」。資料圖片

聖約翰節的日期是六月二十四日,昔日又稱為「澳門城市日」。資料圖片

土生土話劇三十年

今年除了是飛歷奇誕辰一百年,也是土生土語話劇社創立三十週年。二〇二一年,「土生土語話劇」和「土生葡人美食烹飪技藝」均入選「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項目名錄」,土生土語話劇社和澳門旅遊學院分別成為這兩項文化遺產的保護單位。二〇一九年,國家主席夫人彭麗媛訪澳期間,就曾到旅遊學院觀看葡撻等製作過程。二〇二三年,第十三屆全國政協副主席、國務院港澳辦主任夏寶龍訪澳期間亦有到旅遊學院考察,了解葡撻製作。

在剛過去的藝術節,土生土語話劇亦成為閉幕演出。

根據澳門文化遺產網的介紹,土生土語是一種瀕危的語言,而土生土語話劇「通過舞台藝術的表達方式,將這種多語言混雜、多語言結構的特點,利用文化差異、語調、不同用詞及腔調的變化,以喜劇的形式進行調侃和諷刺,針砭時弊,不正統但不失地道」。

非物質文化遺產大約是一種生命體,會隨着社會發展不斷變化。過去多年均以澳門時事為主題的土生土語話劇,除了展示出本地這種語言的特點,亦記下了澳門故事每年的發展年輪。飛文基憶述,過去多年創作劇本,令他學習到很多編劇時要注意的事。「諷刺,眼光也要廣闊。我們不能忘記,有很多人會從不同角度來看這戲。我做編劇,不能忽略這點,角度要盡量闊。但始終像我爸一樣,是從土生葡人的角度來看。」他表示,土生土語話劇每年能於藝術節演出,尤其能成功入選國家級「非遺」,可見政府對土生土語話劇的重視和信任。「(入選國家級「非遺」後)現時責任重大。這亦令我們的態度上也不同了。起碼我們知道,我們做這話劇的重要性在哪裏。」

他坦言,幾年前也有想過出版土生話劇劇本集,「不過難。有很多都翻譯了,但怎樣出版才對?用土語寫,沒意思,因為沒有人看得懂。我們當中還有葡文、中文對白,有些還有英文,即一個劇本要分開三個翻譯版本?(劇社)還有三十年歷史。怎辦?」

「不過這是一定要做的事,不論做得好不好。」飛文基續道,「因為申請入國家級『非遺』時,都有寫到會出版,無形中有個承諾。」「今年時間上比較辛苦,但過後這是一定會做的事。」

「非遺」傳承 如何支持?

國內的《非物質文化遺產法》對於傳承和傳播有較明確的指引,例如為支持「非遺」傳承人開展傳承,文化主管部門根據需要,(一)提供必要的傳承場所;(二)提供必要的經費資助其開展授徒、傳藝、交流等活動;(三)支持其參與社會公益性活動;(四)支持其開展傳承、傳播活動的其他措施。

同時,「非遺」傳承應要履行義務,包括(一)開展傳承活動,培養後繼人才;(二)妥善保存相關的實物、資料;(三)配合文化主管部門和其他有關部門進行「非遺」調查;(四)參與「非遺」公益性宣傳。

二〇二一年和二〇二二年,國務院分別印發了《關於進一步加強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工作的意見》和《「十四五」文化發展規劃》。當中包括「在現有基礎上,統籌建設利用好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館,鼓勵有條件的地方建設非物質文化遺產館、推動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項目配套改建新建傳承體驗中心,形成包括非物質文化遺產館、傳承體驗中心(所、點)等在內,集傳承、體驗、教育、培訓、旅遊等功能於一體的傳承體驗設施體系。鼓勵社會力量興辦傳承體驗設施。研究完善非物質文化遺產館管理制度,建立非物質文化遺產館備案和評估定級制度」,「對社會開放的文物保護單位等成為旅遊目的地」等多項不同的要點。

至於類似的方向是否適用於澳門,飛文基認為,要視乎具體要求。他以土生土語話劇為例,話劇社現時的方式,是利用每年藝術節的創作和演出排練,較密集地教授和應用土生土語,感受當中的表演文化。「我有超過十年,想每年在藝術節後,在十一月做一個小演出。不過現在是時間問題。有時很難說,大家有自己的家庭。寫作要時間、編劇和導演要時間,怎辦?做一次演出,要籌備,有一段時間都要花精神,花個人時間,就較難。」

土生土語話劇社編導飛文基。

土生土語話劇社編導飛文基。

「我們不像曉角等專業劇團,有人才來做這類工作,可以做得非常好,或可做到訓練。我們做不到,我們是比較業餘的劇團,但業餘中,在那段時間可以做得到。」

他坦言,對話劇社來說,場地非常重要,例如現時每年排練時服裝要如何存放都是問題,「每個角色的服裝,現時都是各自存在演員自己家中」。他認為,有了固定的場地,土生土語話劇的相關物品就有了收藏和展示的空間,也可以讓成員更集中地推廣土生土語。「起碼我們會知道那是我們的總部,心理上也不同。現在別人問在哪裏找到我們,也不知怎樣答。這樣我們的傳承是否會很順利?會較辛苦。」

「如果有地方給我們,我們可以策劃,去接近它的要求。地方都沒有,談什麼傳承?」

疫情與資源限制 聖約翰節傳統中斷

土生葡人的文化當然不只有話劇和美食。事實上,各個文化遺產或許只是文化的其中一塊拼圖,唯有組合起來才能完整呈現一個在地族群的獨特故事。對於澳門葡人及土生葡人的傳統節慶——聖約翰節自二〇二〇年至今連續幾年停辦,飛文基回應時提到,一來因為期間曾出現疫情,二來是因為政府的資助結構改變,各社團不能從旅遊局和基金會兩邊都獲得資助,變相資源缺乏。「不能雙重資助。道理上是對的,問題是變成完全搞不了。」

「今年我們會再構思,看明年能否復辦。我想做返。」飛文基堅定地說,「沒理由讓它這樣斷了。籌備是很辛苦的。時間上是不斷做。」多個團體一起由二〇〇八年開始在望德堂區連續舉辦了聖約翰節十一年。二〇二〇年,聖約翰節入選澳門的「非遺」清單。「我們為什麼要做這麼久?因為這傳統斷了,想把這傳統再次復興。傳統不是今天做,明天就成為傳統,而是要有一段時間讓市民習慣,每年在這時候會有這節日。我們幾乎要做到了,疫情就來了,就斷了。」

澳門離不開「中西合璧」

飛文基過去亦曾多次討論土生葡人文化傳承的問題。根據澳門文化遺產網,非物質文化遺產為「社群、群體及個人孕育認同感和持續感」。在今年的土生土語話劇《砂煲罌罉嘉年華》中,結束前的影片以一句土生土語「我是土生葡人,你也是」作結。飛文基坦言,今年的作品主要是想與本地的土生葡人對話,「有可能是我三十年來最針對性的一次。」

「因為澳門現時很多土生葡人,一講到土生葡人有少許抗拒。」他認為當中有很多原因。「我寫的時候在想,有時人會很矛盾,甚至很害羞,因為不知道自己是誰。你不想去探討,也不想去面對,因為矛盾很多,於是你寧願不去想,就不會去想。但是你是土生葡人。」他又認為,不論澳門怎變,也不會離開「中西合璧」四字。「始終澳門歷史都是有中西合璧的背景。忽略了這背景,根本上澳門就不是澳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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