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澳門人未必熟悉這種傳統藝術——「南音說唱」,又稱「南音」,從清代中葉開始在珠江三角洲地區流傳,一九五〇年代前後,這些精通南音與各式曲藝的樂手名師從廣州、香港等地來澳,在茶樓、妓院、大戶人家演出,風行一時。時至今日仍在港澳積極推廣南音的曲藝家碩果僅存,而區均祥就是其中的佼佼者。他於一九九五年創辦「區均祥粵劇曲藝社」,也是澳門「南音說唱」的「非遺」保育單位。追溯區均祥師傅習藝並與南音說唱相伴數十年的經歷,可一窺南音在澳門面對的變遷與現況。
由小時求藝、賣藝、授藝到「南音說唱」被列為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下稱「非遺」),區均祥對自己喜愛的唱歌、樂器彈奏的初衷始終如一。「我覺得每一樣工藝都畀到我好開心㗎,每一樣音樂、樂曲,因為我幾十年來都係教(搞)曲藝、音樂嚟生活,咁我對每一樣嘅技術都好有心嘅。若果唔係,我點可以揸住嚟謀生幾十年呢?呢個講法,其實就好簡單。」
區師傅生於一九四四年,現已接近八十高齡,談起南音和音樂藝術仍是精神奕奕、神采飛揚。他的音樂流派屬「地水南音」,而「地水」為失明人士的雅號。區師傅與南音結緣也是緣於他兒時患的眼疾,在他仍是未滿十歲的小童時,他的家人便帶他四處學藝。
「我(區師傅)自細不幸,天生係弱視,眼睛唔好讀唔到書,我屋企人就諗住帶我去拜師學藝,學返一藝傍身。」
憶述師父、師母 往事如昨
區均祥師承名南音歌唱家劉就,其師父及師母李銀嬌在港澳兩地甚有名氣,兩人亦是「瞽師」。憶述昔日拜師學藝的往事,區師傅的輕快聲線如訴說昨日發生的故事。
據區均祥,其師父同師母均為失明人士,但精通算命、音樂曲藝及按摩,尊稱為「瞽師」。
「我細個嘅時候,七、八歲,我話我鍾意唱歌、音樂。咁我師父話:『好呀,鍾意唱歌、音樂,我都可以教你。音樂(唱歌)係有出色嘅,將來成為一個音樂家、歌唱家,都有地位嘅,都搵到食嘅』」。
據區均祥憶述,師父只收了自己為徒,師母亦只有收了一名女徒弟。「(師姐)又係失明嘅,係唱嘢,學打琴、學唱嘢,都唔錯㗎。」據學者譚美玲所編著的《南音客途記聲跡:澳門地水南音傳承人區均祥口述歷史》,在區師傅每日勤奮學藝時,師姐伍佩玲就跟師母出去唱曲,師母唱平喉,師姐就唱子喉。
師父和師母都是瞽師,但區師傅坦言,自己並不算是個正式瞽師。「唔係盲咗眼就有資格稱為『瞽師』嘅,第一樣謀生嘅技藝就係占卦算命。第二樣就係音樂曲藝,第三樣仲要識按摩,咁然後先成為『瞽師』,少一樣都未係有『瞽師』嘅資格。」
拜師儀式簡單、莊重
畢生實踐、精進技藝
問及當年的拜師儀式,區均祥表示,師父拜神、向祖師稟告收了自己為弟子,「我舅父封咗封利是畀我師父,我師父話:『得啦,得啦。』⋯⋯師父正式在祖師面前、拜神、稟神:『(我)收留咗個弟子,有名有字, 幾多歲』咁樣。」從此,區均祥便開展與曲藝、音樂數十載緣分。
跟著舅父和舅母,區師傅當時每天從木橋街的家走過幾條街,到蓬萊新街的師父舊居上堂學藝。在老師身旁聽算卦、唱歌、彈樂器,而他第一樣學的就是打拍子。
自小聰明的區師傅在求藝時期深得師長疼愛,亦不覺得困難。初學藝時,區師傅便學唱歌、音樂,學打拍子、吹簫、彈琴、拉胡琴。他說:「樣樣都鍾意,有興趣就唔覺得有困難嘅⋯⋯(師父)佢覺得我學藝好平均,樣樣我都有興趣就好易上手。」
當時,區均祥每日在師父家學藝時間都頗長。據他憶述,由於幾乎每天都有人找師父算命,而自己則在一旁聽師父幫客人占卦。小時學藝可感到苦?區師傅即稱當年的自己只感好有興趣。
占卦雖有趣,畢竟非區師傅最愛。「我係鍾意音樂、唱歌,對於占卜呀,其他嘅技藝就無興趣。咁我就聽嘢,聽師父(算命),唔識多都識少啦,聽佢講得多。」
後來師父到香港唱曲,區均祥亦繼續學藝,甚至還學了西洋樂器。他表示,自己曾做過歌舞團、廣東戲班、京劇戲班、歌壇、夜總會,還有儀仗樂隊,不同的表演場所亦為自己累積了豐富經驗。
開班授徒 讓南音傳承落去
時光冉冉,如今區師傅已是一代南音名師,不論在澳門、內地或是香港均有不少演出機會,也是「南音說唱」的國家級傳承人。過去近十年,他一直在澳開班授徒,推廣南音。
「(徒弟)學習咗啲知識可以流傳下一代,咁(我)已經係完成呢個責任啦⋯⋯我哋門下而家專長南音幾個弟子,佢哋好有心機,專長南音⋯⋯我哋有幾個弟子咪(南音)傳承人囉,國務院有佢哋嘅名字呀。」他如是說。
至於徒弟有師傅幾成功力,區師傅則客氣稱,徒弟「唔會失禮人,係見得人嘅」。然而,對於學有所成但已移民的弟子,他亦感到惋惜。
收生高要求
拒加入當局持續進修計劃
區師傅:希望學生是有心人
有學生持續來找區師傅學藝,將面臨失傳的南音技藝往下傳承,做老師的當然高興,但他也不是隨便任何人都收做學生,上區師傅堂的學生不能使用「持續進修計劃」的資助。
區師傅表示,曲藝社一直不收用「持續進修計劃」來上堂的學生,因為這些學生通常上完便走。自己收的學生多數是公務員、或有固定工作、休息、練習時間和收入的人士,同時也要對傳統藝術有濃厚興趣。
雖為大師,區師傅的學生通常業餘,只為鍾意,不為生活。他也坦言自己不要求學生技藝高超,任由學生自由發揮,由自己決定修為高低。「呢啲唔需要,等佢自由發展,呢個唔可以強迫㗎。」
援助漸減 南音傳承更難?
區師傅:我擔心都唔擔心得咁多
區師傅作為南音的代表傳承人,「傳承」二字背後有他的憂慮。缺資金、適當地方開班授徒、當局在扶持「『非遺』方面不足」已是「新常態」。然而,他又不失豁達。
各地均有「非遺」瀕危或失傳的例子,問及會否擔心本澳南音同遭厄運?區師傅直言,自己會盡力,但亦接受「自然」發展。「我擔心都唔擔心得咁多㗎啦,呢啲係發展自然,爭在保育單位嘅宣傳工作、招納人才、發掘人才既工作。我哋力量係唔夠,政府應該關注我哋。」
他又稱,保育單位——文化局必須盡力,「若果(想)保存、保留、保育得呢啲技術,應該要盡一點力,嚟關注。(這樣)先會有收效,如果唔係就無用。」
據區師傅表示,當局對「南音說唱」這個國家級「非遺」在保存和協助傳承發展方面的援助,與一般社團無異。一直以來,曲藝社的表演都是免門票以便廣大觀眾更易接觸這門藝術,而演出的經費都是當局贊助,惟近來的資助有所減少。
區師傅開班已經差不多十年,如今即使年屆高齡也堅持授課。然而,原本兩個班的經費都有資助,現時當局只資助一班;若申請三個活動經費,當局亦會減一個。對此,區師傅坦言,開班若沒有資助,所收的學費根本不足給付支出。
目前,區師傅開課的地方是在曲藝社,即在三盞燈一個數百呎的住宅單位,而曲藝社亦一直是區師傅及徒弟們的練習室。「譬如,我哋想搵一間地方大啲嘅地方嚟做教學,佢(當局)都未曾批畀我哋,我哋自己呢間屋咁少地方,(用)自己嘅地方嚟教學。」
區師傳:南音是否能傳承
在於政府重視否
問及對當局在保育上有何建議時,直率的區師傅即回應:「講句唔好聽,都心灰意冷⋯⋯你話畀佢(政府)聽都無用呀,佢都唔睬你。」
當再提及政府資助事宜,區師傅則稱:「唔使講,我都唔想講。」
至於自己對日後南音發展的希望,區師傅亦坦言,目前似乎「無乜希望」,「就講句唔好聽,就無乜希望,睇下自然發展係點樣。個希望唔係喺我哋嘅身上,在於政府重唔重視呢啲藝術,保育單位認為呢啲嘢值唔值得去保育,係咁啫,唔使多講,多講都無謂。」
一直負責管理曲藝社事務的師母歐陽玉冰亦對當局在扶持「非遺」技藝的態度相當不滿。她說:「口就話(我們是)保育單位,我哋做宣傳,咁你(政府)要畀錢先得㗎嘛。咁你唔畀錢我哋點宣傳呀?係咪咁講先?」
她又指,現時政策有變,要求單位先支付費用,但事隔多時才能從當局收回支付款項;當局又要求事前先報價,要求貨比三家,但這對人力短缺的曲藝社相當困擾。「你又唔係成個月養起我,(區)師傅幾廿歲都仲要出去搵食,係咪先?咁我無理由白白同你宣傳㗎嘛,宣傳人都要食飯㗎嘛。」
正當區師母意難平之際,區師傅淡淡地補了一句,「講句唔好聽,(當局)諸多留難」。
澳門的「地水南音」在一九六〇年代以後就轉向衰落,是極需扶持和保護的文化和技藝。「地水南音」多以廣東白話演唱、傳頌各式歷史文化故事,也唱情愛韻事,傳統表演形式就是一人自彈秦箏、椰胡、三弦或秦胡等說表唱敘。現時,區師傅表演在粵語區域無出其右。
即使,區師傅夫婦深感曲藝社的經營及南音保育存有很多不確定,但只要提及唱歌,區師傅活力不減。
訪問當日,剛好是區師傅與一眾徒弟的例行綵排,全部人唱歌,亦有人練習樂器,並進行錄影以便日後出書之用。
整個早上,綵排了《痴戀心上人》、《玉離魂》、《關公送嫂》、《光緒王嘆五更》。綵排逢星期二晚及星期六早上,屬常態綵排。即使如此,區師傅亦「嚴陣以待」絕不欺場,歌聲時而悲愴、時而哀傷,情感充沛。
在綵排小休之時,區師傅則即時協助徒弟調教手中二胡以達最佳音色;而一直與區師傅夫唱婦隨的師母除了負責掌板外,亦負責現場調動。
問區師傅曲藝如何才算唱得好?他說:「好係無定準嘅,等於你食嘢你鍾意食鹹,我鍾意食淡。」
在澳日後還有機會出現這樣有心、有力的曲藝家、職人,一切真誠對待傳統文化的匠師?一切便要端看當局的保育政策可否如一貫的宣傳話語一樣,以實際行動和資源保育「非遺」,與民間團體共同進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