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說的,只是女人嗎?
由三個女演員擔綱的《蘩漪4.48》是藝團「足跡」第十二屆小劇場演書節的另一演出。既是三個獨腳戲,但又是一個完整作品。《蘩漪4.48》以中國劇作家曹禺發表於1934年的劇本《雷雨》以及英國70後編劇Sarah Kane寫於九十年代的遺作《4.48精神崩潰》為起點,透過讀書會、角色塑造及集體創作建構而成。然而,三位演員的參考書目除了上述兩個劇本,亦包括了詩集及其他文學作品,最終呈現的也非《雷雨》或《4.48精神崩潰》內的人物,而是演員自己創作出來的角色。
女演員說女性故事,令人自不然會用女性主義的目光看待作品。但仔細一想,當中流露的心情,勾起的聯想,或早已超越性別。
張頴嵐:吳爾芙後一百年的女性
創作演員張頴嵐今次的角色是一個出生於2029年的女性。這一年,是英國著名女性作家吳爾芙(Virginia Woolf)的《自己的房間》(A Room of One’s Own)出版一百週年。此作分析了歷史上女性在教育、社會及財政上遇到的不公,被認為是女性主義的文學評論的一部重要作品。作品誕生至今快將一百年,現在很多女性可以接受教育了,可以投票了,可以工作了,一切都進步了嗎?在張頴嵐看來,雖然現在很多女性在職場上都很能幹,但也有很多女性的成長仍擺脫不了家庭的影響。她憶述,曾聽說有人反映媽媽不讓她參加課外活動的原因,是因為婆婆當年不讓媽媽參加;亦知道有人把女兒送到著名女校的原因,是因為這校出身的媽媽覺得這樣女兒會認識到「好的男生」。於是,她決定由此切入。
「家中的女性不只有女兒一個,媽媽也是女性,她那年代受的教育,或那年代的環境,或她的媽媽怎樣培養她,都在默默影響她如何影響後代。我會想去看看這些不着痕跡、不明顯存在的影響。」
張頴嵐介紹,她設定這角色成長於「生女便是要貴養」的氛圍下,家人把她當成公主般看待,但隨着角色長大,她的世界就不只有家人。「她遇到外面新的衝擊,開始有自己的想法,再回到家中時,她家人的『貴養』會是隨她所想,還是依然有他們想像中的『貴養』模式,依然去供養她、照顧她,她仍要按這模式去發展?」
她笑言,自己是一個獨立的人,因此今次想演一個與自己個性截然不同的人。但訪問之時,她亦坦言目前尚未理清一些邏輯,例如女性可否「靠人養」,男性又能否「食軟飯」,兩者又是否一樣。「我自己覺得這在社會仍有分別。大家會覺得女孩子沒所謂,因為不需要有家庭承擔,但男性就要有所承擔、工作上要去到甚麼位置,不能遊手好閒。」
「我不想令這角色是女性主義的一個消費品。大家現在對女性有一些包容,這女角色可以想不工作就不工作,但為何她不想工作?這角色會否都想要寫點甚麼?又可能想跳舞?這是我暫時未想到的。」
龔嘉敏:失語的作家
龔嘉敏設計的角色正是想寫,但寫不出來。這角色的設定是:已婚婦人,家庭完整,衣食無憂;她有一個作家夢,卻一直寫不出來;她腦內的角色開始與她對話,但她卻無法抓緊這些角色。龔嘉敏指,讀完《雷雨》和《4.48精神崩潰》後,她覺得當中的角色的靈魂像缺少了某一塊,需要填補,於是設定了一個想藉筆下的人物填補自己內心空虛的作家。「當她寫的時候自己也想不到這人物應該是怎樣的。我在今次演出中用不同的女性姓名去代表這狀態。」
在龔嘉敏看來,《雷雨》和《4.48精神崩潰》兩個劇本有一些角色的狀態是共通的,而這些元素亦不只見於這兩個劇本,「可能是每個人心中都有這些特質。」曾參演足跡小劇場演書節《安娜與蘇珊》的她坦言,自己對蘇珊那種衣食無憂卻仍心靈空虛的狀態甚有興趣,所以今次的創作中亦加入了一些「蘇珊」這角色的特質。「這空虛是她身邊的人無法明白的感受。講出來,人們會覺得她是瘋的,所以很多人就會收起來,不說。所以今次的『女作家』也有一種溝通失效。她可能很多東西想表達,很多東西想講出來,想寫出來,但沒辦法下筆。」
「我覺得與以前相比,表面上現時的女性越來越容易在社會自處,」她補充道,「但內裡那層又越來越難去填補,就是心內有種缺失,就是不知為何空了的那一塊,而那層好像隨着女性社會地位越來越高時,又好像越來越難拿出來討論。」
劉嘉虹:在他人目光中印證自己
同是女性——或同樣生而為人——命運卻是形形色色,所渴望的也是如此。劉嘉虹今次創作的是一個寂寞、沒自信又希望被看見的人。「她覺得自己和空氣中的塵沒分別,這世界好像多她一個不多。她很想被看見,很想被愛,所以去到末段時她拿起了一條Flamenco Dance的裙。Flamenco對於這角色來說是一種作為一個女性的身份,她希望自己像(歌劇角色)卡門那樣,所以最後她穿起了Flamenco Dance的裙。」
劉嘉虹有感,寂寞、希望被看見是不少現代人都有的狀態,只是呈現方式未必是跳Flamenco。她舉例指,自己有朋友會可能因為寂寞而在社交媒體寫很多很多,希望能被理解。「每一日都有很多生活得很痛苦的文字。很多現代的人都有透過IG、 Facebook等去表達給別人看這時這刻自己在做甚麼。這些都是寂寞或想被看見的狀態,或營造一個美好的世界。我覺得這也頗有趣。是甚麼不夠呢?」
在她看來,雖然現時的社會情況已跟100年前大不一樣,但有一些性別的目光仍根深柢固地影響着許多人。「就像我的角色,她想被看見,但她最終用了卡門的形象,用Flamenco的裙去所謂解脫,去表演這刻她最想看見的自己。其實這是用一個很強烈的女性象徵去吸引人的狀態。希望成為的形象,正正是一個很典型西方女人最靚最hot的狀態、每個男人可能都很喜歡很嚮往想接近的形象。」男性凝視、性別平權……作品中能聯繫到學術名詞的元素或有很多,但聯繫到內心的或許不只這些,例如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