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關心的是人和土地的關係——訪山藝導師大樂

陸文麟(大樂)是一位山藝導師、青少年工作者,也是澳門很多劇場的幕後工作人員,還兼顧諸多打雜事務。沒錯,是一位freelancer,基於他與大眾最主要的區別——對山的了解,本文要聊的是關於他作為山藝導師的身分。

山野玩樂長大的童年

雖是土生土長的澳門人,不過大樂作為園藝師傅的後代,爸爸工作也會帶上他,有比其他孩子更多的機會接觸花花草草,和各種動物,「從小就不會害怕蟲子之類,(自然)是伴隨我成長的重要東西。」除此之外,大樂也常有機會回佛山老家玩,去田裡捉魚,親近山野。

知本卡大地部落小米收穫祭遊街祈福。

高中之後,為了認識女生和交朋友,大樂參加了九澳鮑思高青年村的營隊,他說非常喜歡在自然環境裡和人的互動,在營隊的活動讓他學會了對待未知的事物時不是逃避,而是去了解和探索。大樂說:「在營隊認識了一群工作人員,那時就開始立志未來從事青少年工作,後來大學就選擇去台灣念社會工作系。」對於這麼早就開始知道人生要做的事,真是十分難得。

雖未有宗教信仰,不過大樂告訴我,他在冥冥之中,感到有一個力量把他從一個地方帶到另一個地方,「走在這條路上,好像有一點點使命感,好像我就是要走這條路的人」。

在澳門帶領青少年戶外活動。

台灣的大學生活,他和原住民建立了深厚的情誼

大學的時候有一個多個學科共習的階段,需要找一個機構去實習,他就找了一個青少年工作領域的導師,並被推薦到台灣富邦文教基金去實習,然後就有機會參加寒暑假的原住民知本卡大地布部落的營隊。「從那次開始,我的生命發生了很大的改變。」「流淌在他們(原住民)血液裡面的觀念,符合我自己一直以來的想法。」

有一個孩子也對大樂有重要的影響。「我在新北市一個弱勢的社群認識這個小孩,一開始他表現得不像一個孩子,像是出社會很久的人。那時我很奇怪,為什麼這個孩子不能成為他這個年齡該有的模樣,而是偽裝成一個社會人士呢?」在部落的營隊,這個孩子也出現了,而他的表現終於像一個符合自身年齡的孩子,天真而快樂,營隊結束的時候,那個孩子承諾三年後回來(這種承諾通常稀鬆平常,未必真的實現),可是三年之後他真的回來,「當看到他的那一刻,我哭了。」

「我當時就在思考,為什麼部落的環境可以讓這個孩子卸下偽裝,成為自己的樣貌?又為什麼可以讓這個孩子把承諾默默放在心裡,不會忘記?這個地方的力量和魅力從何而來?之後我就很常去這個卑南族的部落,到現在已經11年了」。如今大樂已經是台灣多個部落的成員,還獲得了排灣族的族名古樂樂。如果不是疫情,每年大樂都會回去參加祭典,如果有議題需要支援,他也使命必達。

大樂口中所說的「議題」,通常指的是原住民部落和發展商之間的土地糾紛。「通過這些對議題,或者說抗爭的支援,我更能體會到他們對土地的堅持——為什麼要守護這片土地,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們想和他們的孩子,以及土地上的客人訴說這一片土地上發生過的故事。」他還說文化和土地的關係,會因為土地被混凝土化、被圍牆圍起來而斷開,澳門就是被架空了的一個地方,我們和土地的關係就是房價。

回澳門後也會在祭典的日子穿上族服。

關於這些衝突,大樂舉了祖靈地被開發的事件為例。以前部落進行「室內葬」,每一位過世的祖先會被埋葬在家裡的地下,直到葬滿,家族就會遷移,舊屋就成為「祖靈屋」。不過室內葬的習俗在日治時期被禁止,於是有了現在可以看到的公墓。當時政府就想要開發這片地,要求他們遷墓。這對原住名來講是對祖靈的不敬,當時他們就出來抗爭,用自己的身體和生命去守護,最後成功守護了這一片地方,並且得到「使用這片土地需要徵求部落同意」的承諾,也就是爭取到了程序正義。直到現在,年輕人也仍然努力守護這裡的土地,也願意回來部落工作,這都是讓人鼓舞的。

這11年來,大樂在原住民男孩們活動學習的場所——會所逗留,和他們一起接受狩獵、摔角等技能的訓練,會所也是討論問題的社交空間,裡面有一個很重要的元素是「火」,「火在,就是人在,煙就是和祖靈聯繫的媒介」。會所裡有不同的階級,不同階級有不同分工,大樂就在這樣的環境學習山林知識、部落禮儀。

我想告訴大家的是山沒有那麼可怕,大樂現在的故事

之所以選擇畢業後回來,都是因為從少年時期所立下的志願,既然要從事青少年工作,不如就回到出生地,了解現在的年輕人是怎麼生活、流行什麼、關心什麼,也希望帶著一些年輕人去台灣的部落體驗生活。疫情前,通過富邦文教基金會支持,他帶了九位學生去了部落,團隊除了澳門人,還有台灣的學生、原住民、文史工作者、攝影師、心理社工等等成員。

「自然環境是孩子很好的學習空間,只要好好陪伴他們經歷,他們就會從你的身上和自然中學習到很多東西,慢慢就變成他的習慣和生活模式。」大樂的說法很符合現在自然教育所倡導的理念。

這些年疫情,大樂除了青少年的工作,也會帶成人去戶外活動,帶他們去山上或海邊獨處,去燒烤場玩生火。有越來越多的朋友開始邀請他帶領走去戶外,不同領域的朋友也越來越常去山上,去做瑜伽、頌砵等。慢慢大家想到山,就會想到大樂。

山對於大樂來講,因為部落的影響,他認為人就是山的一部分。「例如打獵,很多人覺得是破壞環境,但是他們沒有想過獵人要花多少時間和山林相處,面對多少未知所積累的經驗,他們不是貿然走入山林,其實山林裡的動物也在學習和獵人相處。」大樂告訴我獵人們對山林充滿尊重,進山之前都會有儀式和山林打招呼,也只取走剛剛好的獵物。

不過當然港澳這樣高度城市化的地方,山林的資源有限,我們的山藝活動可能會和原住民的理念有很多不同,大樂作為山藝的導師,他想告訴參加者的主要是:山沒有那麼可怕。他會讓學員脫鞋子感受土地的刺激、用手抓泥巴、撿樹枝樹葉、去觀察小昆蟲,去認識這片土地上人類以外的居民,不僅用眼睛,也用觸摸、用嗅覺、用聽覺去認識山林。「在台灣的時候,有時候導師甚至沒有阻止我們觸碰輕微毒素的植物,例如咬人貓,那種刺痛就告訴我們這種植物不能碰,當然在澳門,我不會這樣做。」

「我沒有期待每一個來的人都喜歡自然,甚至可以討厭,但我想知道你為什麼討厭。」對於山藝導師大樂來講,他最關注的就是人和土地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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