溝通中,逾9成的訊息不是來自你說了甚麼,而是你怎麼說。根據研究,溝通時55%的訊息源自身體,38%來自聲調,餘下的7%才是言辭。社會有其約定俗成的尺度,規範着哪些場景下哪些姿態、聲調、字句的組合才為之「合適」,就如人在日常中如何表現才算「正常」。
今次《詞話人間》則在的身體、聲音、文字等方面探索表演的各種可能。演員非慣常的斷句與重覆,南轅北轍的語氣與跟動作、人與人之間的態度對比……令人揣摩着戲中人的狀態之同時,也在思考那看不見的氛圍是甚麼——究竟是在怎樣的世界與心境,人才會把詩詞歌賦如此高唱或低吟?
「你何時會無端端噏一首詩?未必是孤獨的,但是自己一個人時你會講得出。」《詞話人間》表演指導盧頌寧說,「你是很自己的,可能沒講出口,但裡面會翻騰情緒,是很個人時才會出現的。有時太忙碌你不會去想這些問題,只會累積這些情緒在身體入面。」
「起初我一邊聽時也一邊在想,會否被觀眾覺得演員不是在說話?」《詞話人間》編導莫兆忠說,「但其實人的生活中有時也會這樣說話,只不過我們的理智很少記錄這些範圍。日常對話不純是字正腔圓,而是有種個性、有種自己對生活有一些體驗的講法。」然後他如唱歌般舉例說——「使乜咁勞氣吖,唉~」然後續道:「其實這些就是一個音樂感,背後又帶了另一層意思。我們日常生活有很多這些『使乜咁勞氣』般的、背後的、個人對事情的第二層想法。」
眾聲喧嘩 交響共鳴
《詞話人間》是藝團「足跡」的「第十一屆足跡小劇場演書節」的作品。據藝團介紹,《詞話人間》始於今年一月至六月期間的「轉化—創作性表演者訓練」。參加者各自選演一首唐/宋詞或流行歌詞,在梁建婷、盧頌寧、莫兆忠、杜國康四位導師指導下,各自編作出一段個人獨白作「表演實踐」,並在六月中旬作內部呈現。而今次的《詞話人間》將以英國樂隊The Beatles《A Day In The Life》的歌詞作藍本,在六月份「表演實踐」的基礎上,以集體編作的方式進行重寫與拼貼。
所謂「編作劇場」是指創作並非以劇本為主導,而是一班創作演員、導演、表演指導透過特定元素或即興,繼而篩選編輯,把素材創作成一個演出作品。今次的演員不論身體特質、聲音特質、訓練背景,還是自選的韻文內容都不一,怎樣把各人的段落放在一起,又能保留他們原初的一些想法,成為了編導與指導們的課題。「壓力是怎樣令他們是一個共同體。」另一位表演指導梁建婷說,「因為這戲很多時都是由個人去出發,這就會變成一個個體。可以怎樣由他們的共同性去看到他們的個人特質,是既興奮又緊張又不知怎辦的一環。」
眾與眾 獨與眾——集體管理下的人與人
最後莫兆忠選擇了用日記的方式去串連各演員的段落。
每段之間不需要有必要的關連。而就交響樂般,眾演員在是次演出串無需全部一起高亢或低沉,而是各自代表不同的樂句。當有人在聲嘶力竭,旁邊就有人在大聲嘲笑;當有人沉寂戰死,旁邊就有人醉生夢死。雖然是劇場,卻有一種蒙太奇的感覺。透過場面調度,五個演員的組合可以是1+4,或1+2+2,又或是5X1——演員時而是眾人之一,時而是孤獨一人,沒有誰比誰更高貴。
「《A Day in the Life》這歌詞結構令我覺得是類似日記的方式。它每件事擺在一起,但有些人冷眼旁觀,甚至漠不關心。這狀態可能是他可能對這事有看法,但不是一種很投入的看法,另一種是完全無視。」「而這兩年一定要看的(日記)是《武漢封城日記》。」莫兆忠笑道,「另一個我自己頗有興趣、也可能跟《武漢封城日記》有關、和我們日常生活都有關的,就是會突然和周圍的環境處於自我管理和隔離的狀態。我也想起《安妮日記》,其實甚至會想起魯迅的《狂人日記》,因為他也有『鐵屋中的吶喊』。」
作品的處理觸及個人和集體管理下的掙扎的探討,而所選擇的切入點是當下已成生活新常態的疫情。無巧不成書,《詞話人間》八月初的創作排練期間遇上澳門社區出現確診個案。政府下令表演場地關閉。這兩星期間,演員們透過網絡碰面集中練習聲音,但突如其來的發生確也打亂了藝團排練的節奏。訪問之時,疫情的即時預防狀態早已解除,戲院都已重開,而劇場雖可用作排練,但官方一直未有明確通知場地何時會開放予觀眾欣賞演出。那時,盧頌寧對此的回應是「既來之,則安之」。
「我覺得剛好那兩星期不能進劇場,只是在網絡見面,雖然每次都是三個小時,我覺得幫助好大。(因為)我覺得不是一直衝,演員又不是一直衝,創作團隊又不是一直衝,而是有一個沉澱。這戲包含聲音和有身體,當在劇場排練時很容易只記掛着空間和身體的關係,要怎樣排下去。而那兩星期就好集中、不能動,你只可以留意聲音的部分——這戲本身也很想用這元素,所以我覺得有幫助。」
「而這對我來說,我是比較清晰——我是做劇場的。這個我覺得是有益的。我不知道演員會否因為等待這兩星期而更渴求這事,我覺得渴求做一件事那力量是很重要的。有時等待也不是一件壞事,剛好又是這題材。」
按計劃《詞話人間》是於9月17日首演。藝團於9月15日獲正式確認場地可以招待觀眾進場。這是政府宣佈終止「即時預防狀態」後一月有餘。A day in the life. 當代社會學著作《The Practice of Everyday Life》的作者Michel de Certeau也曾指出,城市是政府、企業、機構的產物,他們透過各種方式,把地方定性為一個整體,進行規定、規劃,但街上的行人常會另辟途徑遊走。眾眾獨獨,獨獨眾眾,究竟在集體管理之下,個人的能動性要如何回應世界,或許也是另一段人間詞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