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回到家，也不可能馬上休息。
你看，放在牆角那一大袋要的備課資料，然後就是日常家務。你看，另一個角落那堆衣服啊。
最近學煮東西。媽媽總說嫁了人以後多多少少要會一點廚房工作。我回家前，她已經備好食材等我，要我學做菜。就連下雨她撐著傘都會來。好幾次我累得半死回到家，媽她還早早就上來，備好食材，煲湯，炒菜，蒸魚一樣樣的叫我學著做。
現在我快要結婚了，而且還懷了孩子。媽要我下廚的意慾有增無減。現在更是天天來。媽媽就是媽媽，在廚房總是一句接著一句的說話，但沒幾句，她就會永遠跌入迴轉壽司輸送帶似的錄音檔中：「你以為做人老婆、阿媽容易嗎？做女人做阿媽一定要學識煮食。你不要以為會買外賣就可以啊。將來小孩吃不到媽媽的菜，他長大就會有遺憾的。你整天說下班很累，更累的，還在後頭呢。將來，下班回家又要追小孩洗澡，又要教他們做功課，還要擔心他們在學校裡發生了什麼。孩子長大了，又得擔心他們會不會交到壞朋友。你呀，別以為有老公可以和你分擔，到時候，問他任何事他都會說不知道，這種絕望啊……
不過世事是這樣囉，過過又一年，慢慢就習慣了。你比我好了，穿著斯文大方的制服上班，上台張口說話，就有錢。不像我當年，頭在衣車前耷得這麼低，眼花到看不見車衣針，恰眼瞓，不小心車針會插到手。天天坐著超過十小時，還要挺起精神，頭像雞啄米一樣車啊……車啊……」我真的不明白，我那偷渡來澳門、在製衣廠當車衣女工的阿媽是怎麼撐過來的。
她眼睛像利刃一樣掃往我這一邊來，我感覺到她說到嘴邊的話吞回肚子裡去。她一直都說我嫁了人會很辛苦，慢慢變成︰你如果「嫁錯人」，就會很辛苦。
其實，我知道她話裡的意思是，嫁給他我會很辛苦。
她只是不想和我再為此事一再吵架，於是藏起了語氣和立場。
但這並不代表我感受不到，並不代表我不在意。
我媽媽一直都不喜歡我的未婚夫，嫌他學歷低。我從初中三年級就認識他，媽媽已知道我們拍拖。有一晚回家，她向我大發脾氣，原來她看到我在路上和他走在一起，親親密密密的。說我一個女仔，這麼早拍拖幹甚麼，小心被人騙。媽媽還說下重話︰「你和他一起，你會捱苦的。」那一晚要我罰站，把我從裏到外罵了一遍，我傷心得……我傷心得睡不著，看著窗戶，玻璃慢慢從黑夜到黎明，日曆剩下一小疊，已經要穿外套了，本來不想上學，但我們約好一吃早餐，他看到我眼睛腫了，沒說甚麼，牽著我去吃早餐。
到最近，和我同級的同學，有的一直都沒有結婚，有的已經離婚，甚至有人的丈夫因為犯事坐監。媽媽才對他沒甚麼意見，其實是我們都已經快三十歲人了，媽也不好再說甚麼吧。
對啊，他沒有很好，也沒有甚麼不好。高中畢業時，我選擇讀大學，他說他就不讀了，他想早點出來工作，後來才知道，他爸得了慢性病，長期臥床不能工作，他媽是做酒店執房，家裡還有弟弟妹妹。他很懂事，高中畢業就直接去賭場工作。
現在很多人依然都不解，怎麼會有人和中學同學結婚。對我來說很簡單，他很照顧我，基本上，我讀大學幾年他都和我在一起，如果不用上夜班他便和我送我上課或者接我下課。有時，他上完大夜班，早上7點下班離開賭場，就會來我家，約我一起早餐，然後再開車送我去橫琴上課。其實真的有點遠，一來一回要多花他二個小時，對於一個通宵工作下班的人來說，早上七點下班再加二個小時來載我陪我，甚至回家都還不一定馬上睡得著覺，著實很傷。我不止一次叫他一下班就回家休息，但他說見太多做賭場卻沒能好好經營感情的前例了，如果可以花多點時間陪伴我，他也願意。聽到他這樣說，我心裡多少有些感動。慢慢的，我就隨了他，只要身體健康，平安就好。總之，我想見他時，他總是會在我身邊。
他長得很普通，也沒有甚麼過人之處，我們結婚後或許會存錢準備買房子，這可能是孩子上小學之後的事吧。他沒有甚麼偉大抱負，也沒有甚麼特別想去做的事情，回到家，看看電影就是最簡單的快樂。我們一起已經十幾年了，早已經分不出是戀愛、是需要，還是對彼此的習慣。他看到我拍的影片時曾說︰「這是你嗎？我的女朋友長得這麼漂亮嗎？嘩，好像換了一個人一樣，我簡直認不出來。戲劇的魔力啊……將你拍得完全不像你啊。美得……已經不是化妝了，是喬裝了吧。」「討厭，那是導演安排的。」「哈哈哈……我一看，咦，嘩！原來我的女朋友有這一面，不過如果你一年365日都是這麼僵，喔…說錯了，我的意思是，這麼正經八百的，我得要重新適應如何同你相處了，還好不是。這部片太說教太像宣傳片了，我也看了不少戲，換作是我來拍攝這條片，一定會把你拍得更靚，形象更人性化、更像生活中見到的老師。」只有最親近的人，才知道影片裡面的不是我，演出和真實的人生，他最清楚兩者之間的隔閡，光是那句「那真是你嗎？哈哈。」笑笑鬧鬧，我就知我們可以相處久久，因為，他了解我。
儘管學歷不高，但他很愛看書。我家裡有好多書，都是我大學時買的，各種各樣都有，上百本吧。當了老師後，就很少看了，家裡的書桌和學校沒兩樣，書桌和附近都是東一堆西一沱的教科書、參考書、教學資料等等。我不太有空去整理，每天忙完我就趕著去睡覺，睡沒幾個小時又起床返學校。是他在家替我整理這滿坑滿谷的雜物。他知道我想要的東西放那裡，每次都會幫我收拾好我到處亂扔的書和碎紙，讓它們在很容易找的位置出現。如果我找不到，馬上打電話給他，百忙之中，總會想辦法在電話裡告訴我東西在那裡。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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