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交媒體上的昆蟲群組裡,網友上傳了一段影片,有個叫做「九澳蝴蝶君」的小男孩放飛自己養大的蝴蝶,蝴蝶翩翩自幼嫩小手中飛走,情景讓人印象深刻。「九澳蝴蝶君」的爸爸,原來是在九澳一個青年村工作的施育助先生(文中接下來稱為Joe),家裡有一個天台,和三位孩子一起養了蜥蜴、多種昆蟲等動物,家裡有如一個動物園。
筆者走進Joe的家,就迎來兩位小小的導賞員,「九澳蝴蝶君」和他的姐姐熱情迎接,如數家珍介紹他們的寵物們,他們把蜥蜴放在手上,溫柔互動。又用手拿起各種蟲子介紹,和普通城市的小孩不一樣,和動物非常親近。旁邊有些網子圍成的屋子,打開就可以看到蝴蝶的幼蟲、蛹,各個階段的幼蟲在吃著主人準備的檸檬葉,準備化蝶的一天。此外,天台上也種植了蕃薯、香茅和各種植物,蝴蝶君拿把大花剪去給植物修剪。
我們講自然教育,講親近自然,這樣的家庭環境真是個完美範例,到底Joe是怎麼想、怎麼做到呢?讓我們來和他聊聊。
小孩教我和動物相處
「開頭,做了一個爸爸,想著我要認真發展小朋友!讓他學到更多東西,學術一點。」可是後來的育兒之路卻跟最初想的不一樣,Joe提到他有一次去馬來西亞參加婚禮,參觀了一個蝴蝶館,偶然買到了一本書,叫《法布爾昆蟲記》。書中的內容令他和兒子著迷,昆蟲的故事原來是這麼有趣,接下來他們繼續買了幾本相關的書,展開昆蟲和法布爾的閱讀之旅。Joe說,小時候學昆蟲的時候,都是關於「有幾隻腳阿?」「吃什麼食物?」「益蟲還是害蟲?」,沒有想過可以像法布爾寫的故事那樣得意。除此之外,法布爾還做了很多有趣味的昆蟲實驗,他們一家也至此開始接觸昆蟲。
「大兒子兩三歲時有一次在街邊見到一隻毛毛蟲,我一看覺得很噁心,但是他卻用手拿起來,放在眼前看,後來甚至讓它在身上爬。我都不敢碰一下。後來我們去行松山,見到一隻蜥蜴,我也是起雞皮疙瘩,但是他卻大叫『捉阿!』我很害怕沒有動手,他就用自己的兩隻手拍下去捉住了蜥蜴,哇,真的噁心。」Joe說起孩子過去的趣事,難掩興奮。
「有一次在山上見到蜚蠊。」
「什麼是蜚蠊?」
「就是曱甴囉,他一手捉住。青蛙,他又抓住。真是噁心!」
旁邊的蝴蝶君大叫「才不噁心,是很可愛」,來反駁爸爸。
「並不是我教他們昆蟲,而是細路仔他們教我和昆蟲相處。」
除了小孩,Joe又提到網友也影響了他。他有段時間種南瓜,被雀吃掉大部分,於是很生氣,去網上的種植群組尋求驅趕雀鳥的方法,結果有網友回他,「你是沒東西吃嗎?」Joe想一想,不是喔,南瓜很便宜,那讓給雀吃又何樂而不為呢?
接著他又提到,「我有個朋友也是個農夫,他種的菜被玉帶鳳蝶的幼蟲吃掉,於是很生氣,想要殺死它們。於是我問他要來養,還把相片放到網上跟他分享,他看了也覺得很過癮。我跟他說,『檸檬可以自己種,蝴蝶是買不到的』,他也驚覺『係喔』。現在他看到蟲不是殺死,而是剪葉,給家裡的小朋友觀察。」
休憩的含義不應該只是康樂設施,還有和自然的互動
之所以選擇這樣的教養方式,Joe提到他的小孩一年級時上的常識科,在介紹香港的公園,「搞錯,最有特色的公園不是在澳門嗎?」而且老師沒有帶小朋友去公園,就介紹一下公園的功能。這樣的課程讓Joe覺得很奇怪,覺得有點「假」。他的小孩最初接觸蟲子,就是公園那些很常見的有點噁心的馬陸,他們很喜歡捉來玩。但澳門公園裡最常見的物種,學校是不教的,Joe意識到這樣的教育的荒謬。現在的公園,使用了很多農藥,蟲也幾乎沒有了,「那到底公園的功能是什麼?」
Joe決定在家庭教育裡補充這個部分——讓孩子接觸到真正的大自然。他認為當公園只是擁有康樂設施的休憩空間時,公園的意義喪失了,休憩的內涵被忽視了。現代社會對休憩的想法只是要一些康樂設施、一些綠化、一些四季換的盆栽花,真正休憩背後的原始意義,與大自然的互動被遺忘了。
「你問我自然有多重要,我說我們的一切都來自自然,不是嗎?」Joe說,「我們在食物鏈的最頂端,我們在享受著自然界生產線的最尾部分。天主教教宗方濟各寫過一本書,其中有一句重要的話是這樣的,『人類是管理大自然,而不是掌控的大自然。』澳門是富裕的城市,基本上我們已經在最頂端,如果最頂端的人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就會很浪費,製造很多垃圾。在一些落後的地方,每年都有成千上萬的人死於因為破壞大自然而帶來的災難。例如,梅雨季節越來越長,帶來河水氾濫,乾旱越來越嚴重。但城市的人被保護得很好。」
但以後呢?我們還會被保護著嗎?原來一個休憩空間,反映的是對待自然和生命的態度。
對生命的好奇,個個都會有,不應抗拒接觸
Joe說對蟲的喜愛並沒有帶來什麼麻煩,因為很幸運遇見的人都可以接受,例如小兒子幼稚園的老師,是很怕蟲的女士,但是鼓勵他帶蟲去學校,因為尊重孩子。「後來,我送了蝴蝶的幼蟲給她,她覺得很amazing。」曾做環保局的一個朋友,卻沒有接觸過真正的昆蟲,Joe又送了他一些,他會因為養死了幾隻幼蟲而哭,為生命感動。
「對生命的好奇,個個都會有。只是我們由小到大,沒有機會接觸。」
Joe又提到有一個很少被提及的迷思,叫「過度保育」。「在城市裡,我們常常被告訴不要去觸碰那些東西(其他物種),見到蟲子,不要傷害,放生它們,但也不需要去了解。」Joe舉了法布爾為例子,「如果沒有接觸、做那麼多有趣的實驗,也不會有《法布爾昆蟲記》了。」
「不接觸,會帶來的後果,可能是恐懼。接觸會帶來了解、尊重和喜愛。」
當然,這裡提到的「接觸」,是基於一種對生命的了解和尊重的「接觸」。當我們放手讓小孩子去接觸和探索,也就是提供給了他們更多的選擇,畢竟這個世界的誘惑那麼多,例如屏幕的世界。
教育不能貪心,現在的教育缺少了美學
最後,我們談了澳門教育的問題。作為一位從事青少年戶外教育工作的社工,Joe有很多獨到的看法。「分科很細,太多。評核幾乎只是知識的考察,根本做不到深層的教育,例如環保教育,不去環境中體驗、實驗,怎麼教?變成只是知識的背誦。」我們的教育花了太多時間在課室裡做題,卻沒有帶著孩子們去體驗,就像剛剛提到的常識科,學公園的功能卻連身邊公園裡會出現的動物都不認識,這樣的教育是否偏頗了呢?
他繼續說:「學科細分,而且每一個學科都很重要,其中一個後果就是時間碎片化,小孩的時間碎片到小孩們根本沒有時間做一些比較有趣的事情,所以只能玩電話。」Joe認為,現在的教育太貪心了,缺少了美學,他舉了幾個例子:
芬蘭重視對土地的熱愛,他們的森林教育讓孩子去森林,這份經歷的美,是不能量化的。
法國重視美食文化,不僅要會煮,還要會吃,讓味覺傳承下去。
中國大字,寫大字本身就是一種修養、一種美學,什麼「培養耐心」「提高手眼協調」這些只副產品,是功能。
和「九澳蝴蝶君」的爸爸聊天,是一件開心的事情。他批評尖銳,但卻沒有對人失去信心,就像他的兒子放飛蝴蝶一樣,生命還是充滿希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