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進展覽《No Where To》,拾起手電筒,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展廳中,劇場演出消失的軌跡在微光下隱隱現了形。然而,我們為什麽要看見那些看不見的?為什麽要吃力地持著微光摸索,逐字推敲?
「重看消失的原因,我自己覺得,近十幾二十年演出取消的原因都很清楚,不是天災,例如打風,就是政治因素,即你能否入境。」策展人之一莫兆忠說,也有一些自己以為沒為意的,例如911也有影響過澳門,因為外地的藝術家不願坐飛機。「從中你會看到澳門一些特點。例如是沿海城市易受天氣影響,澳門也有很獨特的政治社會身份,例如關口進出,很多事,原來,我們藝術是無法幸免的。在這政治環境底下,這些都是曾發生過,但我們很少去歸納的事。從這些已消失的事中我們可以重新檢視。」
另一策展人黃詠思說:「我自己較深刻的,例如有《怒民》。」那是1980年代初的劇。據載,《怒民》有過兩個版本,原版以1981、1982年間的內地偷渡潮為背景;按劇作者李宇樑憶述,預演原版時在場的葡國學者及官員都起立鼓掌,但事後很多團體認為應修改劇本,更指「(民何以怒)⋯⋯出賣民族尊嚴博取外(國)人讚賞⋯⋯」戲劇界也召開大會,會上通過《怒民》劇本須經各團體審閱及「怒民不可再怒」等「條件」,方可於聯合公演中演出。最終,《怒民》不怒,更改後的版本與原作大相庭徑,變得溫和,而原版劇本已經散佚。
《澳門當代劇作選》(鄭煒明、穆欣欣編)中有關《怒民》就有這樣一段分析:「《怒民》風波是澳門戲劇歷史中的一頁,事件最終以『怒民不怒』為了結,但當我們重新審視歷史,重看怒民事件時,發現這是一個戲劇觀的問題,即在戲劇創作過程中,戲劇人應以甚麼樣的態度面對『敏感』問題,是有所迴避還是直接面對,公式化或上綱上線式的理解衹會是戲劇創作的障礙。」
演出消失原因的背後
是環境的變化
演出是一種表達,演出即使被取消亦透露良多,例如是作品在誕生過程中因何脆弱。綜觀多年來,演出取消的因由眾多:有天氣轉壞,有劇組人員的私人理由,有社情政治,也有很多其他原因。而因為疫情,2020年許多劇場的演出及活動被延期甚至是取消。在各種「突發」,各樣「不可抗力」中,據莫兆忠觀察,一些過去常出現的原因現在或較少出現。「從前,大家都是自己想做就做。演出消失可能因為做著做著不想做,或是導演不滿意自己作品,大多是一些比較感性的因素。而現在,如果你取消一個演出,需要有很多交代,例如要向資助單位寫報告、處理票務等。」
這也反映了藝團在嘗試職業化的過程中,所面對的限制在轉變。莫兆忠有感,隨著近十幾年劇場界的資源逐漸豐富,但與此同時文化藝術被不斷量化。「例如1500萬當然好過3000萬投到這個標,因為少些錢。」「但藝術本身就是一種情感因素好強的事,有很多我們無法量化的感性元素,而這些元素在任何藝術創作中最重要。如果沒有這些感性元素,就只是新聞。為甚麼要做藝術?就是一種我們無辦法完全用很理性的語言去呈現感性或情感内在的事、看不到的事。這些是藝術的特點。」
消失的不止是演出
更是知情權
想要回顧,但在現時劇場資料本來就殘缺的情況下,要知道曾有哪些演出已不易,要知道有哪些演出被取消就更難。因為在現在的世代,沒有成品出現,就沒法被紀錄,留下來的資料就更少。「例如展覽中你會看到一些藝術節的海報,但其實很難找。你以為官方網上或圖書館會有,但我找了很久都不能找齊,不知為甚麼,就是沒有,除非你專登去問,找到話事人。」黃詠思說。
「我不禁想,我們獲取資訊的權力是怎樣?它可能已把一些不會用電腦的人排除開去。又或者,東西就放着,不告訴人大家都可來接觸、提取資訊,大家也不會想到原來自己可以知道。慢慢地,如大家覺得自己無權知道這些,或不需要知道這些,就不會覺得自己有這權利,或會失去這權利,也不會在意。」
「這和消失的事情是有類似的。譬如星期六有個講者要來,但被拒絕入境。我不講這件事的話,你會覺得這禮拜六沒事做,去購物吧。其實你是不知道有個人被拒入境,而被拒絕入境在這個社會上面有些什麽意思呢?當大家都不關注一些事情的時候,會慢慢不去在意,到最後不去理。」
回顧過去 是為了思考現在
而為什麽要瞭解這一切?在莫兆忠看來,這些都是澳門的成長過程。「我們經濟瘋狂增長,城市某方面國際化後,我們很多事都不同了。」「在這社會轉變中,老土點說,怎樣保持初心呢?你當初為何接觸藝術,為甚麼要透過藝術表達你要說的話,還有,你有沒有話要說呢?」
「當多了水龍頭讓你打水時,你還記得當初要飲水的原因嗎?這未必與社會進步有必然關係,但在這樣一個喧囂的年代,很多時會迷失,缺乏了思考。」
莫又笑道,舊的東西拿出來的確很悶,然而如果文件只整理不展示,資料也只是一堆廢紙,「但如果有展示,就有了資料公衆化的過程。」「這些屬於過去的人。但正所謂,所有歷史都是當代史。我們要如何從現在這一刻,反觀歷史,去思考我們現在的情況。」
於是,一份份文件像搭起了一條通道,即使所記錄的演出沒有按原計劃發生,在這裡,已消失的作品仍然透過這些記錄啟發讀者。消失了的,其實仍在。
可惜的是,澳門文化藝術上面一直很缺乏藝術檔案的展示,而即使政府比坊間擁有更多更珍貴的文件資源,但官方卻常吝嗇展示,公眾也不知可如何去接觸。如何處理關於澳門藝文發展的檔案,如何展示,如何連結公眾⋯⋯以上種種相信澳門還有很長的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