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第一次來澳門又剛好在傍晚到埗,剛下飛機的你會看到什麼?從機場進入市區,當車子駛過友誼大橋,黑夜逐漸隱沒城市本身面貌,沿著海岸線,那些老舊的樓房早已被遮擋,燈塔的光也完全不是賭場酒店燈光的對手,沿岸的熣燦會迷惑你的眼,抽空你的思緒,只留下超級光害送給你的禮物:一種眩光的視覺神經障礙。是的,這是最適合拜金之城的輪廓,黑夜中尤其顯出這個蛻變的模樣:一切以閃耀繁華作注,要你把人生也奉上,這裡,什麼都像一場賭博,這是我們時代的語境,生活的變異也在其中,使人無法抽身,愈陷愈深。
兩位來自韓國首爾的女藝術家——李敏智與孟希媛,兩人均畢業於韓國梨花女子大學雕塑系,這個五月在後牛房實驗場成為駐場藝術家,進行以《Wonderland》為名的裝置展覽。五光十色的澳門就像一個賭博的主題樂園,吸引遊客的Wonderland,兩人自城市各處細微發掘及採樣,通過挪用(Appropriation)、戲擬等手法,重構她們所看到的奇異景觀,展示其中的錯綜複雜。
李敏智的《祝你好運》選用了泥塑中的陶泥為媒材,在一進門的展場中,在牆上築/畫起一座平面的泥巴小廟,既有點像很多家庭都會有的神台樣式,又像街頭佇立的土地小祠,上以金箔畫上匾額:Good Luck,這是在此地活著的人們所需要的,也是每個要進賭場的遊客都想要的,既現實又卑微的願望,然而泥巴的特質就是無法好好抓住牆壁,乾掉後會逐漸自然剝落,使人唏噓。泥巴小廟還有許多細節,都在述說現實中的泥濘與神聖。
李敏智把玩著陶泥這種媒材的多種不同特質,她用陶泥捏造出很多不同造型、模擬中式神像的泥塑,並以一種模糊性來作出概括,那一身剝落的油彩,很像長年擺放街頭的那些神像,日曬雨淋的樣子,繼續無聲守護人們的生活。
神台所供奉的是一個金元寶祭台,中央原供奉的神像則置入魚缸之中,任其在水中慢慢溶解,還原泥菩薩的本來面貌,下面放有電視重覆播出其化泥的過程。藝術家充份利用陶泥遇水即溶化的獨特性,對城市追求經濟發展的盲目作出諷刺的刻劃,所有只是造化一場,到頭總成空。
神像頭上那閃著七彩繽紛的光芒,彷如我們生活中無孔不入的光害,又如一些人對金權的追求,從不止息,頭上同樣閃著荒誕的光芒。
作品的指向十分鮮明,層層喻意互相包裹,藝術家使用媒材的特性充份展現拜金之城那弔詭與脆弱的特質,讓人深思。
藝術家在這泥塑信仰小廟的對面,還特設對照和反思的一角。
在作品的斜對面,放置了一塊蒙上厚厚灰塵的鏡子,相比對面的繽紛世俗,這個作品以極簡的純粹,作出恰如其份的反照。
鏡子上以手指在灰塵中寫了數句佛偈的中韓版本:「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除此以外,鏡子看來像是什麼也沒有,然而細看之下,朦朧的鏡面竟隱約反映出對面神台以及街外的世界,一切貪欲皆虛妄,我們在俗世中所求的,在鏡子裡看來,頓時變得如此不真實。
李敏智在二樓展場中另有一件作品《888》,繼續延伸同一元素,以模擬、改裝澳門特有的門前神位,對生活與賭博的本質作關聯與多重指向,神位的造型彷彿與賭場的招牌重叠,她把神位中間本應寫著神祗名字的位置改成賭場霓虹光影與日常生活影像交雜的錄像,一明一滅,難分彼此。
另一位韓國女藝術家孟希媛在二樓的《無盡的列隊 澳門桑拿》也是專門呈獻給本地的作品。
牆壁的一邊是藝術家以素描簡約重繪文藝復興時期,包提契尼的名畫《維納斯的誕生》,把原畫中的神話背景去除後,自海中而生的維納斯變成孤身立在貝殼之上,突兀而茫然,失去了她聖潔的光芒,情色與藝術,只是人們心念中的一線之差。孟希媛繼續以重繪、錯置方式,把網上找來的「澳門桑拿女孩」,以古典素描技法逐一重新繪畫,然後把這些素描中常見的女性裸體打印在一般用作收據、不能持久保存的熱敏紙上,畫像底座逐一編上數字,把她們一字排列在牆上,像等待叫喚的女郎。
同樣是對裸體的觀賞,古典繪畫中崇尚的身體之美,在桑拿等色情場所中則只剩下情慾與消費的價值,原寫著名字的位置也變成數字,女性在這些地方並沒有自我,只是被人任意把玩的商品,這在看似先進和女性地位日益提升的今天,仍然每天都在發生,孟希媛以作品對這種女性基本權利的剝奪與身體價值的全然扭曲作出抗議,同時也讓我們直面這種文明之恥。
「駐場計劃」除了請來外地的藝術家,在一段時間內以澳門牛房倉庫為基地進行創作以外,在藝術觀念上,同時也是一種當代性的在地化實踐。唯有嘗試不去以習以為常的方式解讀在地,才能突破觀念的藩籬,帶來有創造性的詮釋。在地化的實踐,並非單一模式的複製,需要的是對地方現象深入觀察和理解,同時以自身的文化脈絡,重新梳理,成就可堪玩味的作品,供我們反觀自身,再作出發。
牛房倉庫
駐場藝術家計劃:Wonderland
Artist-in-Residence Program: Wonderland
藝術家Artists:李敏智MJ Lee X 孟希媛HeeWon Maing
策展人Curator:梁飛燕Fei In Leong
展覽地點 Exhibition Venue:後牛房實驗場地面及一樓展廳(澳門和隆街十五號)Post – Ox Warehouse Experimental Site GF & 1F (Rua do Volong, No.15, Macau)
展期 Exhibition Period:17/04/2020 – 24/05/2020 (逢星期一休息 Closed on Mondays)
開放時間 Opening Hours:12:00 – 19: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