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時此刻看《此時此刻》

攝:V’s

演出結束時,我被一片紅光困罩着,而我只得離開……

在此時此刻,在澳門舊法院上演這版《此時此刻》可謂巧妙。這作品的場刊不諱言「是次創作得力於兩本重要的時代之作:《一九八四》與《暴政》」,想帶出的訊息不言而喻;而這幢建築建於澳葡時期的1950年代,正值葡國專制政權時期(1933-1974)。

法院內的裝潢顯得權威,然而演出開始時,當觀眾進入昔日是法庭的黑色房間,現在卻播放着輕鬆的音樂。一男一女的演員儼如男女主人招呼賓客到自己大宅的舞會般與觀眾互動、跳舞。觀眾也隨意聊天。我身旁一位記者觀眾和我分享着:在八九十年代,這法庭會為記者設好了工作桌,方便記者工作,不會限制記者只能坐公眾席,不像現在……

就在這時,男女演員優美的交誼舞變成了雙方角力,在維持表面的和諧下,暴力動作不斷;舞會的音樂再漸漸變成普通話的體操指令,演員如教官般督導觀眾跟從。作品就是這樣的隱喻處處。明明是饅頭麥皮,並非山珍海錯,演員卻一副甘之如飴而樣子,被塞/自塞/互塞至滿口饅頭,不能發聲。又,觀眾明明只是不想吃糖,卻要被「溫柔」提示「老大哥在看着你」、「小心點」、「祝你好運」。就像現實中,可能根本沒有甚麼事,當權者卻要製造莫名的恐懼。

攝:V’s

攝:V’s

作為「文學劇場」,《此時此刻》的文學性無可質疑。男女演員輪流分飾《1984》的主角史密斯,肢體語言與台詞令觀眾在簡單的舞台設計中看到史密斯的糾結。作品的前半部舖疊得優美而富詩意,然而當創作團體之後諮詢公眾,希望在場人士就如何修改劇本踴躍發表意見時,這前半部就顯得單一、也令之後的「觀眾諮詢」幾近有種引導性。事實上,「1984」、「老大哥」已成為專制時代、政府監控的代名詞。作品以《1984》作前設然後討論,意圖明顯。但社會的複雜性並未在作品中充份呈現:每當選用電子貨幣、打卡定位、「天眼」,個人資料即已被監控,但方便、能破案,這也是為何仍有人擁護的原因之一。同時,「1984」發展到今天,已有多個分析提出專制政權不只有「老大哥」——「老大哥」還有不少的「小兄弟」幫忙。當脫離了這些元素,觀眾容易因演員拋出的某些選擇與現時的普世價值存有落差,而理想當然地作出某些方向的反應,觀眾亦不會感受到「溫水煮蛙」的壓迫感。

作品就這樣輕輕地描繪着「此時此刻」。沒有觀眾因為發聲而被制止、被「消失」,也沒有觀眾因為發聲而升官發財、平步青雲。攝錄機只是偶然出現拍攝觀眾,而且拍得明目張膽,不顯得觀眾有在哪些欠防備的私密時刻早已被監視。結果最恐怖的事只是在《1984》中發生——史密斯的私人日記成為證供、上床被監控——現場沒有觀眾因貼MEMO紙而被拘捕,也沒有因提出相反意見而被襲擊,大不了就被要求做體操(反正在學校經常都要做了),不禁讓人思考「我們都是史密斯」的共鳴要如何產生?

演員邀請觀眾表態(攝:V’s)

但也許,這不要緊。因為演員雖然「實牙實齒」說會聆聽觀眾意見、按意見修改劇本,但幾段嘻嘻哈哈的肥皂劇過後,最終的劇本修訂還是不了了之,就如現實中一個又一個具引導性的公眾諮詢,一個又一個本來認真、最後沒有下文的公眾諮詢……當權者視「諮詢」如玩物,視「民意」如無物,最後粗暴地按一己之私行事。即使是和平地表達的、大多數的民意又如何?最後還是要被忽略。而「漠視民意」,又何嘗不是專政的表現?

到最後,不了了之的、演出突然結束了。《1984》的結局最終沒有因為我們幾句說話而改變。一片紅光灑在我們身上,我們只有走出劇場,回到現實生活當中——劇場外的世界也沒有因為我們在劇場動動嘴皮講的幾句說話而改變。門外的「天眼」依然健在,且會越來越多。確實,劇場沒有使社會改變,但它再一次讓我們思考自己想要的生活。

訂閱每月紙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