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聯合國和歐盟的性教育綱要,在幼兒至成年期間推行性教育,可幫助青少年對性健康和生殖健康採取負責任的態度和行為,同時減輕一些地區未成年少女因懷孕和分娩併發症而死亡的風險。澳門教青局回應本媒查詢時表示,已於全澳學校中落實推行性教育,主要由學生輔導員負責教學,但對於在學校推行的課時、成效等問題,則未有明確回覆。
另外,一些本地前線社工人員和調查數據均表示,本地的性教育不到位。為此,本報訪問了兩位分別任教不同學校的學生輔導員阿明(化名)與阿San(化名),了解性教育在學校推行的情況,並發現有以下的問題。
問題一:課時不足,性教育淪為一次講座或工作坊
阿明曾於不同學校任輔導員,也在機構中進行離校生/中輟生的輔導工作。他認為其實學校之間推行性教育的差異並不太大。小學和中學有不同內容:小學講認識身體、如何保護自己,高年級則會談及兩性關係等,但可以教性教育的課時都是非常少的,每年可能只有一節課(40分鐘)的時間。由於一般科目的課時太密,阿明說有時只能通過一些興趣小組來接觸學生,如發現有學生出現較高危狀況,便會聯絡其他青少年中心,看能否轉介到那邊去跟進。
「學生輔導員要做的工作很多,如最近可能欺凌事件較多,校方想你加強這方面,而老師上課時間都不夠時,又哪有課時騰出來給輔導員上性教育?一學年裡(輔導員)能有3、4次講座已經算是多的了,而要跟學生講的主題又很多,但我都會堅持起碼要有一次是專講性教育的。此外,我們曾協助一些青少年中心推行性教育的活動,但這不是強制參與,可能只有當學校覺得『有需要』時,才會參與。」
而其它科目,例如小學的常識,中學的生物科等雖也會提及相關知識,但都很零散。另一位學生輔導員阿San主要做幼稚園和小學。她說會跟幼稚園學生講「你是從哪裡來的?」也會介紹身體器官,但同樣一年可能只有一節課,所以時間並不夠用;小學常識科會有幾節是關於性教育,但內容很基本,就是認識身體或者青春期身體的變化等。其實小學可以有多一點自我認識,如何與人舒服相處、兩性關係等都是性教育的一部份,但未必能教到。她認為,大環境因素是推行困難的主因。
「我認為性教育不應只是每年一節課就結束,更應滲入日常生活當中去教,只要捉到機會就可以跟學生討論,但可惜比較少人知道怎樣去做這個部份,使性教育往往只淪為一個講座,或者一場工作坊、一個活動就完了,比較可惜。」
問題二:老師是否準備好?
兩位學生輔導員認為,目前性教育在澳門還處於很初步階段。性教育需要學習,怎樣去教性教育也需要學習,但是華人文化中比較少去講這個。如果老師還未準備好,最好不要勉強去做,但亦有些老師願意教,但不知怎樣教。他們之前曾去上過相關課程,拿取到一定資格,才明白到原來性教育並非以前認知的那一套。「去上課後才發現以前自己以前所知的,原來只是很少的一部份內容。性教育其實是包括好大範圍的,並不只是身體,所以更明白到澳門好難推行,可能不是老師不想推,而是不知道要怎樣做。」
教青局在回覆查詢時,未有詳細提及監管師資這部份,只提及有給予教師培訓,但未有詳細講述內容及規模。根據兩位輔導員的接觸,教青局會因應所出版的性教育資源套的內容來開辦工作坊,大概一年一至兩次,每次數小時,讓老師可學習使用這套教材,然而教青局的這套教材只屬參考,學校可以自行編寫。
「如果沒有上過這些課,那未必知道怎樣去用這套教材,如果連使用都不會時,又可以怎樣去自行編寫教材呢?而且性教育也是日新月異的,有好多變化,要與社會現況結合……如果一年只有數小時的工作坊,其實是十分不足夠的。」他們曾接觸過一些老師,對當中一些教學方法表示驚訝,認為太過「直接」,這都源於了解和認知不足,甚至產生抗拒心態。阿明表示,鄰近地區其實有很多性教育的資源,老師教學時是否懂得去找、去使用,以及把這些教材本地化,整合成同學所需要的,這都需要老師的能力,而前提就是老師要對性教育的教學有一定程度的了解才能做到。
所以一切都在於老師是否重視性教育。如果覺得重要的,會願意多花時間做準備,學校也一樣。現時學校對性教育認知有限,未必能明白到這與學生的價值觀與心理成長的連繫,兩性關係其實伴隨他們一生,如果處理不當可能會發展出其它問題,很多學校對此未有意識。
問題三:部份學校仍存「禁欲」思維,認為性教育應點到即止
阿明指,曾接觸到一些學校會希望性教育點到即止,甚至仍停留在「不說學生就不會知道」的想法中,認為無須說得太深入。但其實現在網絡世界,學生隨時都可以接觸到相關資訊,理應更開放地與學生討論,培養正確的思維和價值觀,讓學生懂得自己去分辨網上資訊才是良策。
「我們常對學生說你感到好奇不要緊,好奇是正常的,但你要找到適合的途徑去理解。你上網找的可能是錯誤的理解、錯誤的價值觀,咁更可怕。但沒辦法,我們始終在學校工作,只能儘量在不抵觸學校思維的前提下,做我們盡量可以做的事。我們也會跟同學說有什麼情況都可以隨時來找我,但其實少之又少。」
學校內無法形成談論性教育的氛圍,學生只會繼續上網自己找「答案」,有問題很少會主動找大人商討。
「現在高年級的同學,其實已具備一定性知識,問的問題他們都懂得回答,但他們未必有正確的價值觀與態度。當問題出現時,他們發現這些『知識』都派不上用場,他們都意識不到那個危險,所以通常高年班的同學,我會教更多價值觀和態度的問題,但這些都不是每年一節40分鐘的課可以解決的,是整個環境氛圍培養出來的。但是如果沒有這個環境,他們只會覺得性教育就是每年聽一次講座。我們不希望只在發生危險時學校才有這個意識,這就是為什麼現在的教學效果未如理想的原因之一。」
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於2018年1月發佈更新的《國際性教育技術指導綱要》中便明確指出,「性教育不會增加性活動、高風險性行為或性傳播疾病等感染機率」,並指出「僅靠禁欲式的教育是不能阻止早期性行為,或減少青少年的性行為次數和伴侶數量」。不知有多少學校明白,其實學校的做法跟隨社會大環境,澳門社會傾向保守及少有公開談論性相關議題,有學者甚至認為應立例管制資訊,以禁制學生接收不良資訊,以收窄言論和思考空間而不是提升學生思考能力,以倒行逆施來進行管理。
阿明無奈地說:「當你想做多一點,但學校覺得不需要,但如不幸出事,學校就即刻叫你做好多補救工作。如果之前可以多花一些時間來做,可能就可避免不幸。」政府宣傳的「及早介入、及早預防」,在學校裡根本很難實踐。
問題四:家長對性教育的態度也會影響教學
除了老師和學校對性教育的疑惑,家長也是一個影響推行的重要因素。有時老師不敢教是因為怕講錯,或者小朋友回去跟家長提及當中內容時,家長反應好大,甚至向學校投訴,這也是老師所擔心的。
阿明也曾遇到類似狀況,試過有家長打去學校,問為何要教「這些」。「不過近年澳門多了相關案例,所以家長意識都增強了一點,通常解釋後都會明白的。近年我們搞過性教育親子營,都多了家長參加,還有爸爸的參與也比之前多了,可以見到澳門的家長開始重視這部份的教育。」
阿San也認為近年是好了一點,多了家長願意來親子講座或針對家長的工作坊,來的家長可能比較年輕,但接受程度卻不是想像中開放。「好簡單講到一些身體部位的名稱時,會看到家長訝異的表情,甚至覺得這樣太直接,那時我就知,其實家長還需要一些時間。」
不過他兩人都認為這是好的開始,推行雖仍有困難,但有部份家長已作出一些轉變。
問題五:性教育離地,不能貼近青少年和社會問題
聯合國和歐盟的性教育綱要指出,在孩子9-12歲的年齡區間要介紹不同的避孕方法,因為經期來臨表示女性身體已有懷孕的能力,因此必須在孩子進入青春期之前,為孩子提供所需的知識及協助。綱要也指出,孩子在9-12歲時就可以學習性別認同(gender identity)與生理性別(sex)之間的差異,並介紹性傾向;在孩子12-15歲時進一步向他說明性傾向、性別認同、同性戀和「出櫃」的概念。但澳門的學校會提及這些聯合國認為「必須要講」的內容嗎?會從「希望每個生命都能被善待」的理念出發,讓學生建立性別友善社會環境的認知?
「當然我都好想能講這些多元性別的議題,尤其這可能還牽涉到一些霸凌、歧視等問題,不只是性別或性教育的問題,也是關於自我價值的問題,這都牽涉到很多方面,很值得與學生去講。」但阿明無奈地搖頭,「但這部份真的好難去推,可能學校又不會好堅定地說不能講,但他們會婉轉地表示是否需要講到這部份呢?是否需要咁深入呢?再說,我們本地文化中對於多元性別的議題本來就不那麼歡迎,也很少人談論,甚至好多老師其實都不是那麼了解的,可能平時無意中一些說話和玩笑,已經刺傷了一些學生,如嘲笑別人是『基』等,這些玩笑本身已經塑造了一種文化:這個(同性戀)是不正常的,無形中老師已在做了反面教材,這個就是大環境。」
阿明說,就算跟學生談性侵、性騷擾等議題時,都要從法律層面切入,用迂迴的方式去談,學校才比較容易接受,如《刑法典》的修改和透過一些新聞事件去談,但都只能點到即止。也有很多同學覺得「性」不宜公開談論。「在這個大環境下,我們要慢慢使學生認識到,性不是一件污穢不能談論的事,這也是價值觀的問題,更何況多元性別的部份?更難去跟同學談論了。」
最後兩位輔導員都認為,性教育的各項議題更需要大人們、師長們先去認識多點,才能在日常生活中有比較正確的態度,才可能建造一個更友善開放的環境去跟學生談論性、教導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