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和空間是觀眾認識劇場以至日常生活行為的向度。「印跡澳門.舞蹈團」的原創劇場《時之間》中時間的種種表達,正是探討這種觀演關係的嘗試。
除了作品名稱《時之間》和場刊上的介紹以外,演出甫開始便以日晷作為點題意象,因此筆者在進場後不久便充分建立了和主題的聯繫,嘗試以時間為主軸貫穿演出。然而觀乎整部作品,除了在數場出現的日晷以及組成日晷材料的排列組合外,筆者幾乎未在道具和佈景等形象的視覺效果上,發現任何「時間」的痕跡,但廣義而言,舞者的動作和劇場的調度,卻又仰賴時間呈現,因為沒有時間,所有場景不過是一幕幕的定格而已。但這跟作品本身和時間的聯繫緊密與否,能否引導觀眾思考時間的本質,可又是兩個不同的問題。
作品嘗試「在時間感與生命片段的連系中探究時間與心靈的關係,呈現特定的生命意象與時間的對位與錯位」[1]。時間本身是抽象概念,無法於日常生活中直接經驗。但如果我們無法在作品中感知到時間的存在,那麼它就只是生活片段的堆砌而已。既然場刊引用康德的時間觀──「時間是心靈的認識形式」,我們同樣可以以康德的思考方式為進路,理解《時之間》如何描繪時間和心靈之間的關係,進而在作品中尋找「時間」,並對主題的理解提出詮釋方法。
按照康德的理解,主體感性系統由時間和空間組成,且時間的知識是先天的,即並非來自經驗。然而,所有經驗均須透過時空感知[2]。「時之間」呈現的不單是時間,更是時之間隔。兩幕寫書法的場景,卷軸慢慢拉開,延伸橫跨舞台,正是巧妙地利用與其他場景結合,時間的長短交錯對接,以不同的快慢和節奏,突顯時間的感知和存在。
符號體系是我們理解世界的另一種方式。由於時間無法直接經驗,隱喻就成了我們認識時間的另一形式。在舞台上的一切都化作符號,時間就如於日常生活裡一樣,作為所指(符號的意義,Signified)隱身於能指(符號所造成的印象,Signifier)之後,但同時又無處不在。像延展開來的卷軸有如河流,而河流在舞台上的各種前設下,又像不少古今中外的藝術作品般,成為時間的隱喻[3]。這種時間的表現形式,相較於先天感知的體系,更需觀眾聯想把兩者加以連結。
若我們按這兩種方式理解《時之間》,便不難看出創作者更著重於觀念的展演,而非舞蹈美學的思路。劇場諸多元素配合,宛如畫出一幅幅代表時間的畫像。男舞者被繃帶完全包裹遮蓋,女舞者置身一旁,相遇、觸碰,表面上是互生情愫,但亦可看成女舞者與歷史相遇,為時間囊中的某刻相遇並為之傾心。下一幕(應是〈等〉?),三個被裹的舞者猶如台上的三根柱子,其繃帶逐一被主舞者解開,猶如探索自我的過程。時間軸上不同的自我,何其相像,但又同中有異。當他們逐一被釋放,作為觀眾的我們如上帝視角,宛如於博物館中審視展品,更像是相互影響,而非因果。線性的時間觀於是被解構,取而代之的是時間軸上各點並置,全然疏離。
〈殤〉表現出戀人的生離死別,正如舞者在訪問中所言[4],動作的拉扯、既虛且輕的身體表現方式,延長了我們對時間的感知。如果說生者一切動作都是時間軸之上,那麼死亡就是對抗時間的終極形式,因為死亡對生者而言,代表著絕對的不可能,而死亡就時間的終結[5]。因此所有的存在均是「向死而生」(being-towards-death):生存與死亡的對立,提醒我們生命的無限可能。特別是在有關時間的演出之中,生死的對比顯得別有深意。其後舞者在台上共花了數分鐘把紙箱築起一道牆,卻又在數秒之間將之摧毀。這當然是時間快和慢的對比,但如果我們把牆的意象看成是時間的壁壘,它又寓意我們終能以心靈打破(客觀)時間困局。〈時間永恆〉中舞者以世界大同之姿手拖手慶祝,金粉翩然飄揚,難道亦是主體終能掌控時間的樂觀想像?
時間與世間一切生命的運動有關,也是我們感知時間的基礎。創作中舞蹈動作和時間相對的關係灼然可見。可惜的是,每幕雖然能呼應時間的主題,各幕之間的連結薄弱,有如一幕幕孤立的場景,令筆者往往在當中茫然若失,努力找尋時間與舞蹈間的關連。
其實「時間」主題宏大(也許是過於宏大),人生一切感知皆與之相關,題材的疏理便至關重要。目前作品不論是主角、情節或舞蹈的表現形式,都未見集中,以至〈等〉的等待未見明顯,天花灑落紙筒意義亦未明。作品依賴觀眾自身對情節和時間聯想愈多,情感也就愈顯疏離,難以完全體會時間和心靈的關係。雖然作品努力以聯想和比喻等方式指向時間,但似乎尚需更細緻的疏理,才能讓演出更緊扣主題。
演出節目:《時之間》
觀演場次:2018/6/7 8:00pm
演出地點:澳門文化中心小劇院
[3]如《長歌行》:「百川東到海,何時復西歸。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