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按:最近澳門大學有研究發現,澳門抑鬱症的患病率比內地及香港更高,8%澳門成年人(中國籍)有罹患抑鬱症的風險,由此估算約3萬名澳門居民可能需要心理健康服務。而研究表示,澳門最容易患上抑鬱症的人群包括女性、65歲以上的長者,以及中年男性。失業、離婚、健康問題、低社會資本等等都與抑鬱症有緊密關聯,而抑鬱症與其他心理疾病同屬於「隱形疾病」,經常被人忽視。
究竟抑鬱症是一種怎樣的疾病?抑鬱症患者的內心感覺是怎樣?曾經輕微產後抑鬱的林幽(化名),與曾得抑鬱症的職業媽媽小蘇(化名),及現在仍受抑鬱症困擾的大學畢業生阿健(化名),這天一起暢談抑鬱症,希望藉此讓公眾多了解這種情緒病。
抑鬱症的感覺?答:從想哭到想死,一直輪着來
小蘇:抑鬱症跟不開心的較大區別,我想是在於持續的時間。舉個例子,如果一個月內你有一天睡不着,那就是那天精神不好或是有點煩心事而已,但是如果持續三個月或半年,你都在大半夜醒過來後睡不着;或是每天的同一個時間,你就會突然很失落,可能就是某個時間點、或者某些物件就可以引發不開心;嚴重的時候可以幾天都出不了街,那就是要想想是不是心裏生病了。
林幽:會想要哭嗎?
小蘇:「哭」應該是常有的事,從想哭到想死,會一直輪着來。你不要小看想死這件事,這是很自然的事。
林幽:睡眠質量呢?
小蘇:要不然睡不着,要不然就是睡着了但是會不斷的作夢,有時候從夢中醒來仍然是在夢中,就像在電影《INCEPTION》(潛行凶間)一樣,醒來後非常累。
林幽:有週期嗎?會有其他身體上的不適?
阿健:每年三月五月週期性重度抑鬱,有時候好幾天睡不着,所以是需要安眠藥的。記憶力會比較差。
小蘇:有時候,接近心臟的位置很痛,而且經常胃液倒流、肚瀉。但是做了心電圖、照了胃鏡都沒有發現問題。
阿健:這就是自律神經失調,我也會,有時候夜裡痛到要叫出來。就像心臟不是大腦命令它跳才跳,這就是自律神經。當妳的精神長期緊張的時候,自律神經會失調。
甚麼引發抑鬱症?答:各有原因
阿健:我長期情緒低落,抑鬱一直持續了很久,才看醫生,我還是習慣自己的事情自己解決。
我是去了台灣,突然去了一個完全不同的地方和環境,完全不知怎麼辦。台灣的社會又比較自由,可以表現自己,但是我已經不知道自己是甚麼人,不知道如何表現,所以就抑鬱了。換了一個環境,原來的應對方法失效了,也是引發抑鬱症的重要原因。
小蘇:我就是從小習慣迎合別人,做一個別人眼中的乖學生,怕老師、同學不喜歡我,因而忽略了真實的自己。得病之後,我開始思考到底我是一個甚麼樣的人。
最害怕甚麼?答:缺少同理心的問候
林幽:我有個大學同學因為抑鬱症,家人請來鄉下的親戚開導,結果他還是跳樓自殺了。因為我們的傳統觀念,通常關注身體多過心靈,所以親戚們不斷問候身體狀況的關心,反而有副作用。
小蘇:千萬不要跟抑鬱症患者說「開心一點」,這是沒有用的,本來就是因為沒有辦法開心才得抑鬱症的。
阿健:如果可以自己控制就不會出現現在的狀況啦,跟馬總統說一個便當吃不飽就吃兩個一樣。
林幽:我有些產後抑鬱的時候,在家坐月子,家裡老人家怕我吹風怕我吃不夠怕我洗頭,這些都讓我更緊張。真的憂鬱來的時候,其實一個擁抱可能比不停問候要好。
阿健:還有不喜歡跟你說:「自己以前很慘啊,怎樣怎樣也沒事,也不會像你現在這樣」,而且是跟你遇到的狀況沒多大關係。每個人能夠承受壓力的程度都不一樣,經歷過、感受過的也不一樣,而且苦難情感是不能夠比較的。跟我說你以前連吃都吃不飽甚麼的,是沒有用的,那只會讓我認為你無法體會我現在的苦況。
最重要的是?答:家人支持
小蘇:我第一次感覺抑鬱是產後抑鬱,每天六點鐘,我就抱着個仔哭,然後鬧着離家出門。我家又是可以看到日落,太陽下山的時候那種情緒就來了。
林幽:我也是!天一黑,那種感覺就來,一定要攬住人。
小蘇:老公發現我有問題,帶我去看心理諮詢醫生,這個醫生非常好,非常專業,他不是跟我聊,他跟我老公聊,告訴老公要怎樣照顧我,怎樣體諒太太生完孩子全身換了一次血的那種虛弱。後來我老公就真的幫助我照顧小孩,我休息的時候絕不吵醒我,我就慢慢好了。不過收費很貴一次要逾千元,繳費的時候還是很「肉痛」的。後來的抑鬱症,也是先生先發現的,他帶我去看醫生,並且和我理性的討論病情,還有提醒我吃藥,讓我覺得可以正面地面對自己的病,我才會很快的康復。
最擔心甚麼?答:社會眼光
小蘇:在精神科的候診病人,都會互相迴避。看精神科,都會被誤會「痴咗線」,看醫生寫假紙姑娘也會問是蓋「山頂醫院」的印還是「精神科」的印,說明社會還是十分忌諱這些精神方面的疾病。其實抑鬱時,智能是不會改變的,也不是「痴線」。
阿健:在台灣的高校裡,大家在精神科碰到,還可以問個好「嗨,你又來了!」不過回澳門,也不能對家人說,說了他們也是一句「當年飢荒,我都沒有抑鬱」帶過。抑鬱的時候,不想和任何人說話,只有那些你覺得他/她可以理解我的心情的朋友,我才願意講。
抑鬱症要吃藥嗎?答:人人不同
小蘇:我是鼓勵大家看醫生吃藥的,藥有很多種,我吃的應該是「百憂解」,有人叫「懵仔丸」。本來「百憂解」是讓人情緒高亢一些,不過我吃了藥,半個鐘內一定會睡着。所以我在睡覺之前吃,至少可以睡個四到六小時,藥物讓我的身體的痛楚消失,機能回覆正常,也可以好好休息。但吃藥的第一個星期副作用非常難受,會想嘔。
如果你選擇吃藥的話,就要吃到好為止。藥物可以幫助我心情平靜;不過同時也會讓我不懂得「快樂」,所以才叫「懵仔丸」。有一天,我覺得我想要開心,當你有了「想要開心」的慾望的時候,就會有康復的慾望。長期抑鬱症患者是不會有開心的慾望的。
阿健:是的!
小蘇:三個月看一次醫生,看了一年之後,我問醫生「我甚麼時候會好?」醫生說:「到時候你就知道。」後來我感覺到了,然後告訴醫生:「我知道我不開心時的身體和情緒變化,而且我找到避免惡化的方法!」,醫生說:「就是這樣啊!」我問:「每個人都不一樣嗎?」醫生說:「每個人都不一樣。」
確實,每個人都不一樣,我是從哪裡開始感覺毛毛的開始,然後腦袋哪裡僵硬,然後就知道自己要不開心了,如果嚴重就要跳開,當我知道怎麼控制我的不開心的時候,我也就明白如何跟自己的負面情緒相處,抑鬱症會好轉。
阿健:我在最難受的時候,有看醫生,也吃了「百憂解」。我在臺灣的時候,一個禮拜要去複查一次,醫生要跟進調整藥的劑量。我試過吃藥睡了十幾日。我同時有焦慮症、學校恐慌症。不過我的情緒我完全可以察覺,甚至可以關於它寫出一篇文章。我是不太希望靠藥物幫忙,在台灣我有些社工朋友,他們的聊天對我幫助很大。對抑鬱症患者來說非常需要的是同理心,你要覺得你可以被理解很重要。
有時候抑鬱症不是完全是壞事,因為腦袋不停的轉,我可以寫好多東西出來。只是在嚴重的時候,控制不到情緒才要吃藥。吃藥會讓人變「傻仔」,沒有辦法思考。
林幽:好像我也聽過現在有一種運動療法,如果可以靠運動來治療抑鬱症,那真的是很不錯的事。
對抑鬱症有幫助的事?答:離開現場、閱讀、運動……
小蘇:有一天又在凌晨4點醒來,睡不回去,想要「放棄自己」,告訴朋友,朋友說「其實我最近都唔係好掂,所以不能接收妳的負能量,不過我建議你離開現場。」於是,我真的5點鐘起身,去搭巴士,行路到風順堂區、後來到海傍,我就突然「叮一聲」的醒了;也讓我明白不能一直把負能量傳給別人,要學會自己消化。當抑鬱的時候,學會了怎麼去處理,就算是康復了一大半。
也多得在抑鬱期間,我多看了書,《是情緒糟,不是你很糟:穿透憂鬱的內觀力量》是不錯的,你的一部分病了,但是你是沒事的。
阿健:重度抑鬱的時候,我搬家了,換一個環境,在多一些有同理心的朋友的地方。
林幽:對,換個環境很有效,我當時就是坐完月子,走到了大街上,看到人來人往,就突然覺得世界還是很美好。另外讀可以幫助我認識自己的病的書,然後客觀的看待自己,不至於陷入自我貶低的負面情緒裡。運動當然也很有幫助,聽說運動可以刺激腦內分泌多巴胺、安多酚這類令人感到快樂的物質。
結語
幾位曾得過抑鬱症,或正患有抑鬱症的朋友聚在了一起討論抑鬱症,但氣氛並不憂鬱,甚至有說有笑。或許,可以理性面對自己的疾病時,也是一個療癒的時刻。而過程之中,有同理心也兼具理性的家人和朋友,是抑鬱症患者最好的良藥。
相關報道:
抑鬱自殺如影隨形 潘志明:關懷要願意畀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