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熱愛這片土地

那一年,因為放不下某些事,厭倦了某些人,厭倦了生活,甚至厭倦了這個地方,再加上周遭人和各媒介的渲染下這裡剎那變得猶如死城,同時間你會發現身邊的朋友對那個寶島的民主自由、風土人情開始充滿無限的想像、渴求和嚮往,心想出去走走,卻有心無力; 想了幾年,前年終於開始籌備,什麼 working holiday,以我這種身世,說出來只會製造無限的笑話,別人肯定不是認為有安全問題就是覺得不切實際;讀書可能是說出來最好聽的理由,最緊要是說服家人和理所當然地獲得當地的居留權。

以前當然也有去過台灣,覺得當地的文化氣息非常濃厚,對藝術有一份尊重,所以才選擇去台灣邊旅行邊看看有沒有其他發展空間。

初時當然所有東西都覺得新奇,也願意花時間探索新事物,瞭解更多自己想瞭解的事,例如創意工業的發展,視障人士的出路等等。

在台灣,只要你想,你不愁找不到好的文化活動,幾乎每星期都有不同單位主辦各式各樣活動讓大眾參與,音樂節、戲劇節、電影展、畫展、讀書會、文創市集等等,都是全年無休的。

港澳地區這兩三年其實都開始多了很多不同元素的藝術活動,對於在這方面發展多年的台灣,最大的分別是當地的活動不同界別的人都有機會參與,例如如果香港要舉辦一個音樂節,演出的肯定是香港和外國的粒粒巨星,然後有一兩個時段開放給一些二三線歌手和樂隊,但台灣你不難看見會有很多國中和高中生在臺上,其他冷門的單位都有機會參與,還佔了一半以上的時間,當然在黃金時段依然有巨星助陣吧。

頭半年當然是體驗和玩樂為主,會為了吃知名店家的蚵仔煎和蔥抓餅而坐上一兩小時火車,為了音樂節而從苗栗連跑兩天臺中,為了完成答應過朋友要做的事而付錢租錄音室,還住了兩天,如果有朋友來旅行,會再去得遠一點,什麼台中、台南、屏東、高雄等等,只是短短半年,慢慢的也應該玩了半個台灣以上。

在後半年,要開始邊完成香港接過來的工作邊思索一個現實問題,究竟自己夠不夠條件在台灣發展呢?

在香港,近年與不同殘疾人士相關的公眾教育活動越來越多,你不難在報章雜誌上看到各式各樣的體驗活動介紹,人物專訪,那個新的電視台又經常拍真人 show, 雖然我對這些活動的運作模式有所保留,但也不能小看,他的確讓越來越多人知道殘疾人士的生活質素和水準逐漸與正常人睇齊,他們會出來活動、工作,同時亦有站出來發聲的權利;而且香港地方較小,只要不斷有相關的活動定期舉行,維持著適當的曝光率,加上近年香港人開始再次注重關愛,擁抱昔日的人情味,這令傷殘人士的公眾教育活動效果更顯著。

前半年,感受到台灣的美,同時也看到台灣不足的地方; 盲人不能獨自操作銀行櫃員機,到哪裡辦手續都要無限個見證人這些不在話下,當你每次自己出行,你會發現別人的態度和目光比你在香港所見所聞的更特別,因為在台灣其實比較少全盲的朋友會自己出行,就算在最發達的臺北市也不見得有很多盲人自己走出來,所以別人會覺得很匪夷所思,當他們知道你是外來的,你就顯得更加厲害。

他們亦沒有想像過你可以使用電話叫車、傳 line 、看書,我一向認路也很差,在這方面我唯一的優點是夠膽見步行步; 一次在學校迷路,當我想用手機把自己的定位傳送給同學時,就有學校其他職員看見我然後把我帶到目的地,接著用很認真帶點憐惜的語氣跟我說: 「你這種情況,我準備一個笛子給你,你把笛子掛在身上,下次迷路可以吹,附近有人會聽到。」

這時候我除了無言,心裡泛起了 「一個風雪晚上  我失方向  夜靜裡  傳來竹笛聲」 這句經典歌詞,然後自己也笑了出來。

另外,在台灣的交通運輸其實不太方便,所以十個台灣人有九個半都有車,就算沒有汽車,去比較近的地方都會自己有台機車,在路上經常有很多障礙物,大量機車停泊,紅綠燈沒有聲音,就算有都要自己用手按,這種種不足嚴重減低了我們出行的靈活性。

雖然如此,在對視障人士的服務方面他們是做得很周到的; 因為盲人多數的出行都是一點到一點,然後會有人來接,所以火車、捷運站的引導服務非常普遍,你不用費神在站內搜索路線,出入閘上下車會有人帶你。

福利方面,在中南部地區因交通非常不便,盲人可每月獲一定的補助金去搭計程車; 另外盲人會比較容易申請學費減免,有些人甚至整個大學過程也不用付出一分一毫。

在盲人的工作方面,按摩仍然是主流,因為有法律的保障,只要你肯做,收入絕對比正常人的平均收入高出兩三倍,有很多盲人跟我說他們比從前看見時賺錢還要多。

總括來說,可能政府對當地盲人所提供的福利和協會的協助令他們解決了基本生活的問題,但你會發現相對於香港,他們並不活躍於社會。

就在我與老師及其他人談及希望得到一些工作機會時,因他們種種的不瞭解,即使我費盡唇舌去解釋一大堆我在香港早已解決多年的技術問題,也不能說服他們;心想既然我連出行你都認為有問題,很難想像在台灣我可以有什麼發展,可以得到什麼機會。

當你與當地盲人接觸時,感到他們對於需要接收資訊和吸收知識的意識是那麼匱乏時,他們的思維和一些基本能力跟香港這邊的差異時,當你可以幫同學很輕易地解決一個個因英文衍生出來的種種問題時,你就開始感恩你生在這個容易與世界接軌的香港。

當你發現原來你戒不掉那首廣東歌,那套港產片,還繼續追蹤著香港的流行文化,看香港新聞資訊時有種極為強烈的 「檀島灘岸點點燐光,豈能及漁燈在彼邦」 之感時,早上起來偶爾還想著那餐蛋通,還想著街邊的魚蛋燒賣,喝那杯茶餐廳的凍檸茶,那叉雞飯、車仔麵和那碗只屬於男人的火腩飯時,當你回顧在香港街頭走過時別人是幫助你,而在台灣是問你為什麼一個人沒人帶而走出來時,當你明白香港政府雖然沒有很多福利和支援提供給你,但越來越多民眾瞭解你們的群體,令你活得更有尊嚴,而你在香港有一定的朋友和人脈網絡,工作和創業比在台灣容易,生活比在台灣方便時,然後又不斷收到工作伙伴說很缺人叫你快點回去的 Whatsapp,又有朋友說要一起租個地方做 studio 時,就更知道你應該回到這個還沒有乾了的維港。

有人說我可以做開荒牛,其實我沒有這個心智,我總認為就算給我在台灣做了開荒牛也沒用,因為台灣在這方面的發展比香港落後幾十年,我想問靠我一個要做幾多次開荒牛? 加上據我這年的觀察,台灣其中一個有別於香港的地方是政府非常保護自己的國民,相信開荒牛這些角色因面子問題永遠不會給外國人做吧!

一些在台的生活點滴之前已分享過,那裡的好我也不用多說,美食、山水、人情味以及所保留的傳統文化,相信都是外國人對寶島的第一印象,不過以我作為一個外國盲人的角度出發,我認為台灣社會不夠文明,交通不便,普遍人思想傳統,對宣傳殘疾人士平權相關的公眾教育活動嚴重不足,可能不太適合外來的失明人士在台發展和生活。

回香港已有半個月,最近荒誕的事情在我城發生太多,同時好人好事也不小,加上那場無情的大火慘劇,香港人也齊心起來,今次回來感受到香港的人情味,在路上看到很多人肯停下來解答老年人的問路,慢慢向他們解釋,多了人詢問我是否需要協助,一次我到樓下打算買一條紅白音響線,然後老闆從倉底拿出一條來送我,街上的人火氣也沒有這麼重,而自己彷彿也開始有點改變,再不會認為把生活節奏放慢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現在我走路時不會再聽歌,會多點留意外界的聲音,觀察外界的事,當你在台灣等過九十秒的馬路,看著不準時的公車時刻表等過一小時的車,在香港等一下根本就不外如是,當你知道台灣某些路的困難程度是你方向感稍為差一點,轉錯一個彎可能都有機會不知不覺地走出馬路或掉進坑洞時,在香港花點點時間認路也不再是什麼難事; 當你知道明明家人有十萬個不願意但最後都讓你出去,你就知道日後在這個充滿現實的家庭裡說話可以再大聲一點。

八十年代是香港的全盛時期,九十年代的生活也不錯,但開始每況愈下,留戀過去的懷舊熱潮隨之而興起,至近七八年人們意識到問題所在,想再次提昇香港的形象和市民的質素,同時亦把文化產業再次崛起。

記得在臨離開香港之前我曾說過一句很不負責任的說話: 「一個地方興盛得早,就衰落得早。」

世事無常,現在我感激我能回來,感激我生在香港,一年後朋友們還安然無恙,還有人跟我聊起一本本經世巨作,看一部部夭心夭肺的電影和話劇,玩一首首說好的廣東歌。

今天我真的相信香港是一片福地,在二零一六年,望大家也看到 「自己香港自己救」 的一點成果,並繼續在自己的崗位上延續香港精神。

文:阿添(最 「廢」 的 「偽」 文青。)
Email: [email protected]
Website/Facebook: http://www.pianointhedark.com/

donation-a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