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大街小巷,揉合中西風格的歷史建築,不其然讓人開啟對昔日澳門的想像,那是一個可隨處欣賞城市建築之美的美好年代。但歲月留痕,這些百年建築多年來遭遇自然或人為的破壞,至今依然活靈活現,實有賴背後一班付出大量心力和耐性的文物修復團隊通力合作,持續監測、想盡辦法修復這些珍貴的文化遺產,澳門歷史城區才能繼續向世人展現最美麗動人的一面。
「教堂看起來座座差不多,但內裡的情況都各有不同。即使同一座教堂,可能有部分修築年份不一樣,用料和侵蝕程度也有不同。這真是一份永遠不會悶,好好玩,非常有趣的工作。」 說起以往見過的各種奇難雜症,文化局文物修復師葉健雄眉頭也不會皺一下,相反,簡直就像數學家遇到百年難解之謎一樣興奮。旁人瞬間便深深感受到,這是一份快樂的工作。
一份固執發明牆身「打點滴」
訪談這天,被同事朋友昵稱「Kim媽」的葉健雄正為三百多年歷史的聖若瑟修院做修復工作,那又是一項大工程。一踏入聖堂正殿,見到一旁的牆身整齊地掛著一排用回收寶特瓶製成的「吊瓶」,裡面裝著白色的專用藥水,以類似「打點滴」方式緩緩注入青磚牆身。Kim媽解釋,澳門的地下水源豐富,水份經長年累月滲入牆身,因此常見到舊建築牆壁有水漬、掉漆、剝落的現象,嚴重者內裡的青磚更會脆化,影響結構安全,但光是刮去表層只是治標不治本,只有「固本培元」、為牆身「截水除鹽」才能根治這病灶。
Kim媽說,「打點滴」其實是本土改良版的除濕法。像著名的意大利水鄉威尼斯,文物建築修復也面對嚴竣的問題,當地以低壓泵將化學液注射入牆身,但這方法放在澳門卻不管用!因為外國用的是紅磚,而澳門有一定年份的建築物都是用中國青磚,兩者燒製方法略有不同,青磚密度較紅磚更高,歐洲療法在澳門變成「水土不服」。大學時主修化學的Kim媽「死心不息」,經過反覆測試,最後發明出這種像病人打點滴的方法,以更慢更柔和的方法慢慢將藥液注入牆身,目前這技術已被廣泛應用在本地的文物修復工作,例如草堆街80號、玫瑰堂等。
隨時近身照護考耐性
但這只是第一步,每次用藥文物醫生都要精密計算牆壁的建材質料、厚度、濕度、含鹽成份、所處位置的水源狀況等。工作人員亦要時刻觀察牆身是否已「飲飽水」,調校點滴份量,打完可能又要再補針;雨季不能打,打完又要看是否能熬得過雨季,才能確定修復是否成功。光是聽起來已令人揑一把汗,文物修復團隊要擁有非一般的熱情和耐性。
在實驗室錯了可以重做,但文物修復最大難度是儘量不能出錯,力求在最少的破壞底下完成修復,工作團隊每次都必須慎之又慎,事前做足一系列探測和試驗。他們會先挑選一間面積較細、青磚年份相約的房間做試驗,確定方案可行才啟動正殿的修復工作。每個修復方案都要經過專家「會診」反覆推敲論證,除了文物醫生,還要集合工程師、建築師、城市規劃及歷史專家全方位評估,因應建築物的歷史背景、座落位置、風向和本身的「病症」量身訂造一個「治療套餐」,力求做到修舊如舊,不影響原建築的外貌和結構。有時需要在文物建築內部加添新元素,例如無障礙設施,方便使用者通行,這就要兼顧新、舊部分的和諧之美。
奇難雜症狀況百出
但棘手的難題總是意料之外,「每次問題都不會一樣,每座建築都幾乎要由零開始。有時對上一次修復已是幾年前,我們拆開牆才發現:怎會多了一樣新東西補上去?」外人眼中,以為文物修復很簡單,有滲漏或破損只要用現成的油漆物料填填補補,或者開洞去水即可,但Kim媽說這樣反而加速破壞原來的建築物料,「新油漆防水力強但會封住牆壁透不到氣,新物料肯定更比舊的堅固,這樣水氣日後只會集中侵蝕舊磚…..」千萬種狀況層出不窮,別人可能已經暈過去,但修復團隊卻是孜孜不倦地尋找解決辦法,甚至為牆身「敷mask」吸走內部水份也想得到,令人佩服得五體投地。
問到眾多歷史建築物裡,哪一幢最具挑戰性?Kim媽不用細想立即秒回:玫瑰堂!
她說,玫瑰堂之所以令工作人員傷透腦筋,是教堂牆身更厚,打點滴的功夫更多;教堂位置剛剛陷了下去,水位比鄰近地方都要低,可以想像一下雨水就往教堂湧過去,偏偏該區地下水源又多,雖然修復前工程師已在教堂周邊開鑿幾條渠道去水,但至今情況仍未完全改善,修復不久又再滲漏「病情反覆」,還要留在觀察病房一段時間。
職業嗜好「執垃圾」
為牆身打點滴、敷臉膜,修復團隊最為人津津樂道的瘋狂事還有一樣—— 執垃圾。文化遺產保育處工程師蔡健龍笑說,別人不要的「垃圾」,他們卻如獲至寶。皆因現在要找回當年的建材做修復,機會已微乎其微,為了儲備年代或材質相近的物料,工作人員不時留意澳門有無舊樓拆卸,當一知道便會總動員火速趕到地盤,跟工人情商運走青磚、地磚或其他木製件等,以備不時之需。
至於其他屬手工藝一類的文物,如神像、灰塑、雕花檯椅式器具等,即使沒受到任何破壞,久經日子都會自然風化或破損。遇上這種情況,過去仍可在澳門尋找相關的手工藝師傅維護修復,可惜近十多年澳門經濟朝單一方向方展,行業早已式微,有些工藝已沒有傳人留在澳門,只能到內地尋找師傅修復。
夯土是無價寶
破壞可能只是幾分鐘的事,但文物還原卻要投入巨額的人力物力。例如早前大三巴哪吒廟旁的古城牆上,「梁永馨香莊」招牌被人髹上新油漆,葉健雄指,經採樣後發現新油漆揮發性大,部份已滲入夯土牆內,清除工序可能會破壞招牌的表面,也是大家最不願見的事。修復計劃還須從長計議,希望對城牆的損壞減至最低。Kim媽直言對今次破壞事件感到很心痛,這些夯牆是澳門歷史的一部分,與其他歷史建築同樣是「非常重要」。現在已不能用當時的夯打方式重建牆身,只能因應走向和斜度,按沙石比例進行適當修復,期望減少風化對牆身造成的侵蝕。
現時澳門僅存幾段古城牆遺跡,但因殘缺不全,難見到當年輪廓,或者經長年風化,旁人路過大多不會留意。這些外表平平無奇的夯牆,在Kim媽眼中都是無價寶。夯牆製作工藝繁複,以瓦片、石子、蠔殼及骨料等混合而成,再用人手一層層夯打出來,要完全復修成當年的模樣已經不可能。大三巴一段的夯土牆經過長年風化,只要手一摸就會掉灰,但Kim媽說有些夯土牆用料不同,堅固到可以抵擋大砲等軍事攻擊。早年修復山頂醫院灰色小屋後的一段古城牆遺址,同事為了敲出一塊做物料分析,甚至連鐵槌都敲斷了,可見夯土技術的厲害。
後記:
這次採訪搞清楚了一些狀況,例如:原來文物醫生不是拿著掃把在古蹟堆中考古、尋寶的概念。還有修復團隊孜孜不倦的投入和熱情,如果不是真心喜歡一份工作,相信無人會為了公司衝去撿垃圾。再來是一塊塊被打得稀巴爛的地磚,究竟花了多少時間才能像拼圖一樣還原?
今日只要做錯一個決定,好可能再沒有辦法重來。即使有,也要比砌地磚付出高昂幾百倍的代價。 舊建築要拆要留,趁還來得及,容我們再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