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年回鄉,看到馬路上的花圃,竟然種的是菜,相當驚訝,於是問我爸:「花圃不種花嗎?」爸爸指指路旁的拆遷戶,「喏,那些大媽大叔們住慣農村,閒不住,拔了花草種的。」「呃,這也太小農意識了吧。」我不禁吐舌頭。那時的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種菜有那麼大吸引力,竟要為了種幾棵菜而拔掉綠化帶的花草?
身在澳門,小小的房子僅夠一家大小日常生活,有個花籠種上幾盆花,已是與自然奢侈的接觸。前年,我和家人嘗試種香草,薰衣草沒有發芽,而幾棵九層塔竟長得翠綠粗壯,還開了紫色白色的小花,香氣撲鼻。蜜蜂也聞香而來,每天幾隻小蜜蜂在九層塔之間忙忙碌碌,那時還大著肚子的我每天都站在這場景前發呆,心情相當不錯。如今肚子裡的小蜜蜂已經長成一個愛笑的小姑娘了,心裡總是覺得似乎有當年那個迷你花園的功勞。
今年,論盡請了香港丹山有機的老師來開設天台種植課堂。我於是毫不猶豫的報了名。好吧,學習一下種植,讓家裡的小花園生生不息。畢竟,九層塔之後,惡劣的種植技術讓之後的植物都逃不掉營養不良的厄運。蜜蜂也很久沒來過啦。
果然,知識的力量還是很強大的。從種子開始,土壤、日照、肥料、水、蟲,老師幫我全方位的了解種植。一棵植物的長成,首先要有健康的種子,有很多種子(比如甘藍類,豆類)要經過水的浸泡方可以播種。如今工業化的種子產業,在利益的驅使下,培育出很多只能興旺一代的種子,所以消費者就只能買了再買(可惡)。所以自己留種也是很重要的事情——可以保留原生品種和優秀品種,減少對市場的依賴。在土裡挖個小洞,放進一兩顆種子,再輕輕蓋上土。心裡的期待模式也正式啟動。
先不要曬太陽,直到種子發芽。然後按照植物的光照需求讓其接受陽光的洗禮。我所種的番茄、菜心、沙律菜都是喜光的,所以向著南或東南就最好啦(老師說若朝向不好也沒有關係,還是可以慢慢長高的)。光合作用是世間最神奇的事情,它幾乎沒有損耗地將太陽能轉化為葡萄糖,而且把溫室氣體二氧化碳變成氧氣。哪怕能源效率再高的太陽能板都只是光合作用效能的一個零頭。人類的發明在自然面前終究是拙劣的模仿。
小苗漸漸長大,進入青春期,需要大量的營養。老師給我們一些氮磷鉀比例剛剛好的有機肥料,在每顆小苗的周圍埋下一些。而持續的肥料則可以來自於日常廚餘,收集那些未經煮食的菜頭菜尾、蛋殼、咖啡渣,裝到廚餘桶裡加入發酵菌種進行堆肥,等待幾週,就轉化為有機的肥料了。只要有足夠的肥料,剛剛好的水分,還有陽光,植物便可以健康成長。
種植讓我有機會在混凝土都市觸摸土壤,這個植物一輩子生活的地方,原來並不只是黒棕的一坨,它的世界其實無比豐富。自然界健康的土壤裡有一個生態圈,真菌們圍繞在植物的根系周圍幫助吸收各種營養物質,同時換取植物提供的糖分。土壤還需要呼吸,蚯蚓則是這個地下世界最棒的鬆土工。它們在土的世界,來去自如,讓泥土充滿孔洞,又留下珍貴的天然肥料——糞便,這是任何化肥都比不上的。現在量化生產的模式,用化肥和農藥,雖然快捷方便,卻留下了污染的地下水,和肥力漸失的土地,想來真是本末倒置了。家居的種植,雖然沒有蚯蚓的幫忙(應該可以養幾條吧,還沒有試過),但因為迷你,其實比農場更易維持著健康有機的種植方式。
最後,要對付的,就是所謂的「害蟲」了。蚜蟲、像行軍蟲、潛葉蟲們埋伏在植物之間,偷吃我們的成果。市場化的農場追求產量,噴灑農藥就搞定。但人的需求真的可以凌駕一切嗎?生物學家們警告,農藥消滅了這些吃菜的壞蟲,也同時讓很多有益的蟲子還有青蛙消失(多久沒有聽到蛙鳴了?)。如果地球上只剩下人和他所需的植物動物,這個星球該有多荒涼,《星際啟示錄》裡的場景便是最好的想像。消滅壞蟲,有機種植采用更溫和的方式,不管是噴灑醋水、大蒜水、白花油,或是用粘紙粘蟲,都是對自然力量的妥協。還好在大廈裡種植,很少有這樣的煩惱,這也是在家種菜可行的明證。我的小花籠就只遭遇了潛葉蟲微弱的破壞,只需把它吃過的葉片摘除即可。
自從把花籠變成小菜園之後,每日起床、下班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去看這些小寶貝,看它們逐漸長大,期待可以吃的一天;也享受著菜菜們帶來的賞心悅目,為窗外都市單調的風景帶來一抹綠色。和食物在一起的感覺,格外踏實。逐漸理解那些把花圃變成菜園的家鄉阿叔阿嬸們了,那些舊時的習慣、自己種菜的踏實感,不是新的樓房、便捷的超市能夠替代的,都市化在熱火朝天,卻鮮有建設者會考慮到人內心對土地的情感需求。
所有的物種都選擇跟食物一起生活,而盡量遠離自己的排泄物,只有人類反其道而行,是否該重新開始跟食物一起生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