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環曾是工廠區

說起下環,腦海自然浮起街市、小販、老區等畫面。在一個個鮮花、水果、便服的攤檔中,誰曾記起下環亦曾工廠林立? 然而仔細回想,驚覺痕跡早已暗藏於日常生活中:去年七月因成為危樓而被拆卸的「均益炮竹廠」、現時賣着蔬菜水果的「永昌興記酒廠」,及現時依然堅持營業的「嘉倫製衣廠」等等……在賭業獨大的趨勢中,我們似乎漸漸遺忘昔日的「手作工業」何等發達──星羅棋佈的工廠,總有一間在附近。慢慢變得虛幻飄渺的,是那年頭一雙巧手只要努力便能養活一家,供養子女上大學,甚至買樓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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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勢造就製衣業

「我十三、四歲入行(製衣)的,那是1971年。」已在工廠工作43年的霞姐(陳淑霞)回憶道。據澳門貿促局資料所述,澳門的紡織製衣業自二次大戰後興起,在六十年代進入迅速發展時期。1963年,英國率先限制香港的紡織品及成衣進口,於是部份香港廠商轉移到澳門投資設廠,並將英美市場的訂單轉到澳門,澳門的紡織製衣業由此時開始進入歐美市場。1974年,全球41個國家和地區簽訂了《多種織維協定 (Multi-Fibre Arrangement,簡稱MFA) ,實施紡織品配額制度。澳門因當時屬葡萄牙殖民地而成為MFA成員,其紡織品成衣出口於是同受配額制度保護,澳盂s造業於是進一步起飛,工廠處處。

因為製衣不需高學歷,七八十年代許多家庭都會安排女兒到工廠打工,幫補家計。霞姐第一間打工的工廠,便是位於下環街。從事製造業四十多年,期間亦曾轉工,但因為是下環街坊,「又要搭車,又嫌遠,我媽不太喜歡,所以我回來了⋯⋯這裏的工作時間不太緊張。返九點,放一點;下午返兩點,放六點半。」「可以回家吃飯啊!」「是啊。」霞姐說。

廠內情況相近的女工們也不少。一些家住下環附近的女工本來於北區上班,後來為了照顧家庭,於是改到這區的工廠工作。車衣女工多勞多得,但也視乎成衣種類。「西裝較精細,要慢慢來,所以價錢較高。牛仔類自己不夠力,所以沒做很久。睡衣很薄,很簡單,賺不到甚麼錢。」製衣生產也分多個步驟,裁床、拉布、車衣、剪線、熨衫、包裝……不少女工為多賺錢,會日以繼夜地工作,也會把半成品帶回家,讓孩子幫忙「剪線頭」。「七十年代時,人人每晚都會加班,甚至通宵,所以大家都賺到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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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霞姐其實不喜歡做女工,一心想當文職。然而「一般寫字樓文職月薪只有幾百元,加上做寫字樓要穿得斯文漂亮,變相儲不了多少錢。當時家裏有很多兄弟姊妹,錢都不夠用,而製衣業又賺到錢,於是便入行了。」白天,霞姐到工廠打工,晚上則上夜校,唸英文、會計等。不久霞姐憑着她的學識和能力被晉升為管工,按月出糧。八十年代,澳門的紡織製衣業進入全盛時期。由於當時歐美經濟市道暢旺,加上大量移民湧入為小城提供了勞動力,澳門紡織製衣業因而呈現空前榮景,成為澳門經濟支柱產業之一。「當時許多訂單都是美國、法國、芬蘭那邊的⋯⋯那時大陸很多人來學,我便幫忙教教,不用太勤力,可以按月計糧。你打理得好,老闆賺到錢,待遇也會較好。」

但「花無百日紅」。隨着內地市場開放、配額制度取消、澳門成本上漲等因素影響,不少本地工廠北移。1990年至1999年,澳門製衣工廠從745家減至394家,僱傭工人從3萬5千多人減至2萬6千多人,減幅分別是47%和27%。及後賭權開放,昔日的經濟支柱更是紛紛倒下,標誌換成博企賭場……「以前下環街有許多工廠,例如『開明』、『莊士敦』等等。」霞姐回憶道。現在該區工廠的痕跡都被淹沒在超市或是小販中。

霞姐工作的工廠四十年代開業,七十年代搬到下環,經營已近七十年,卻仍堅持在澳門生產。「這工廠開業很長時間了,四幾年開始吧,七幾年的時候搬來(下環)的。我們老闆較穩陣。其實他很本事,不一定要做這行。」那為甚麼繼續?「因為是他父親創業,他不想父親死後便結束工廠,於是他一直打理。可能直到他身體不行吧,但暫時還想繼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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褪色的工廠區 不褪色的人情味

在這個海外訂單形同「傳說」的年代,霞姐工作的工廠現時以生產本地學校校服為主。留下來的工友,有些在這已工作逾二十載。工廠紥根社區多年,街坊、工友亦早已認識彼此的兒女,「由細睇到佢大」,像家人一樣。有時工友會把家中小狗帶到工廠,有街坊路過,亦會笑着跟小狗打招呼。「我們這兒較古老,不是太多『花紅』,但在這工作很久了,有種歸屬感。」霞姐說。

後記

是的。話說是次採訪對象原是同事的「車衣女工媽媽」,但媽媽謙稱自己「唔夠班」,於是幫忙聯絡霞姐讓我們訪問。同事特別交帶:「你要講通關密語──我係XXX同事,否則佢(霞姐)唔理你。」訪問期間,每當工友們問起我們幾個陌生人來歷,霞姐便介紹道:「阿偉仔啲同事!」然後大家恍然大悟的樣子。訪問結束後,我們哄了半天,霞姐還是推搪不拍照,卻很樂意給我們介紹工廠。問心一句:時移的確會勢易,唯澳門人低調依舊,人情味依然甚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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